半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鄒楠籠中鳥的日子剛開始便如死水一般死寂。臨近婚期,王之渙越來越忙,鄒楠幾乎見不到人影兒,然而身後跟着的啞女不斷提示着她王之渙的存在。
啞女盡職盡責,鄒楠的飲食起居被照顧得無微不至,樣樣周到。啞女名為晚奴,聽得見說不出,鄒楠問她問題,她隻能用手比劃,鄒楠看不懂,給她紙筆讓她寫,她也隻是擺擺手。
鄒楠懷疑她是識字的,王之渙不可能派一個隻會幹活的人監視她,他不可能放任鄒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攪弄是非。
這晚,鄒楠正在房中提筆寫着什麼東西,晚奴借着替換火燭的功夫,視線狀似無意般從紙上掠過,秀繡眉微微皺起——鄒楠的字寫得如鬼畫符般潦草非常,想要一眼辨認字義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這一番小小的細節分毫不差地落在鄒楠眸中,鄒楠唇角微不可查地揚了幾分——她這幾日有意無意的試探終于有了結果,事實如她所想的那般,啞女識字,這是個可利用的機會。
新婚前夜,數不清的绫羅綢緞被送進鄒楠房中,成箱成箱的衣裳接二連三地被擡進屋内。鄒楠立在房間正中央,晚奴正跪在地上,惶恐地望着她。
她在哀求她,希望鄒楠能稍微配合一點,這樣她就可以免于責罰。他們搬來成套成套的衣服,要鄒楠一件一件地試,鄒楠不願意,晚奴就帶着一院子的人跪了一地,似有鄒楠不答應,他們就長跪不起的架勢。
一場充滿了欺騙和謊言的婚姻,有必要這麼重視嗎?一件婚服而已,量好的尺寸早在鄒楠初入府時便交了上去,今日何必這麼興師動衆呢?
穿哪一件婚服,婚服合不合身,或許根本不重要,這隻是一場馴服的過程而已。
鄒楠在原地站了許久,晚奴膝蓋骨在地闆上摩擦,跪爬着伏在她腳下,睜着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白皙的手指躍躍欲試地拽着她的裙角。
晚奴隻是一個下人,今日之前鄒楠還是這麼認為的,但是現在她不這麼認為了。
這是個聰明的姑娘,王之渙身邊不養閑人,她必須向王之渙證明自己有用,才能留在王府。那麼她扮演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呢?她的任務隻有監視自己嗎?監視這種事情,隻要是個機靈點的人,都可以,但為什麼偏偏是她呢?
鄒楠側眼往桌案上看了一眼,她半個時辰之前放在上面的信封果然不見了。
鄒楠回過頭來看晚奴,晚奴慌忙垂首不敢對視。鄒楠想,也許她心裡是有一絲愧疚的,才會不敢看她的眼睛。
“都起來吧,我試就是了。”鄒楠甫一開口,晚奴最先起身,接着滿院子的人稀稀拉拉站起來,晚奴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嘴角浮上一絲笑意,有些松了口氣的意思。鄒楠掃視一眼規規矩矩站了滿院子的人,心裡有些發笑,隻要是傳到外頭,不知道的可能以為她是個嚴厲的主母,這些人都要靠着她的喜惡吃飯。實際上她才是那個備受煎熬的,她才最應該提心吊膽。
鄒楠眼睫輕輕顫動着,忽閃兩下,适時落下一滴淚,剛好落在晚奴落在她前襟的手上。
晚奴的手似乎被這滴熾熱的淚灼傷了一般,顫抖着畏縮了一下。她試着擡起眸子瞧了一眼,隻見倔強的美人極力控制自己,努力将蓄滿淚水的眼眶嚴防死守,可眼睫上閃動的淚珠出賣了她的無助與悲傷。
“你能見到他對不對?”鄒楠說的“他”指的是王之渙,晚奴遲疑着點了點頭。
鄒楠垂首,又是一滴淚滑落臉頰,在淚珠到達下巴之前,鄒楠快速的伸手揩掉,她說:“那你幫我告訴他,明日我要見到我師兄,否則他休想如願。”
晚奴又點點頭,上前再次準備替鄒楠更衣。
“能不能,先撤了院中的人,我不喜歡那麼多人。”鄒楠道。
晚奴面露猶疑,沉默之後,晚奴向院中的下人們遞了了眼神,鄒楠終于如願以償。
*
大婚當日,皇城東西兩側呈現出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西側王府門庭若市,賓客絡繹不絕,熱鬧聲不斷,百姓也跟着湊熱鬧,貴人辦喜事,他們往往能蹭到不少好處,這些人指甲縫裡漏出的東西,狗他們吃喝不愁一年,毫不誇張。王之渙身着紅衣,在一衆賓客的擁簇中,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去往別苑。
東側國公府門前凄凄慘慘,冷冷清清,朱門緊閉,零星經過的幾人,無一不指着國公府竊竊私語。程英在主院等得焦躁,來來回回轉圈,晃得孟芝腦袋發昏,喝了口涼茶壓壓眩暈感,說:“ 母親,你就别晃了,阿衡說他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您就信他一回吧。”
程英吐出一口濁氣,歎道:“我也想信他,可是你看看,這麼些日子什麼動靜也沒有,如今人家要成親了,依舊沒有動靜,我能不急嗎?他說有辦法到底是什麼辦法?也不能說清楚些,讓人幹着急。要娶媳婦的是他,急的卻是老娘!”
孟芝給程英順了順氣兒,說:“您不相信阿衡,還不相信阿楠嗎?”孟芝給程英奉茶,“您知曉個中緣由,阿楠是決計不會嫁到王家的。父親知曉阿楠的身份,聖上如今對王家也頗有微詞,包括姜家亦是對王家虎視眈眈,無論是誰都不希望這門親事能成,您放心,這件事,絕沒有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