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出一口氣,空中飄渺起淡淡的白煙,升騰而上與灰白色的天空融為一體。
少女站立院門前仰首,清澈的杏眸倒映出蒼穹的沉沉,毛茸茸的指衣阻擋了凜冽的寒風,卻依舊令露出的十指凍得發紅。
她将十指交叉握起,張口呼出一團暖氣,驅散了指尖的僵硬。
“今日是立冬呢。”春桃在裡屋整理着床鋪,看了一眼朦胧的天色說道,“不知今年會不會落雪。”
“但願不要。”溫妕低下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單論白雪,溫妕是喜歡的。
詩人筆下雪承載着無數情思,或是凄哀婉轉,或是憧憬期盼,讀文時也曾為其動容。
但這是屬于世家公子的風雅,溫妕的父親是拿命換軍功的武将,每一次下雪就意味着消融之後的極寒,在戰事緊迫之時能要了上百人的性命。
更何況,城郊的百姓連像樣的衣物都沒有,要如何才能度過這個寒冬?
“柳小姐。”
溫妕偏頭望去,目之所及是身披狐裘的男子,似天未降雪雪已降。
她微微欠身行禮道:“顔大人。”
在素色天地間,那人如冰雕玉成,清冷儒雅,令少女不禁有些懷疑他是否連肌膚也是冷的。
直至相距一步之遙,顔景駐足停下,低頭溫聲道:“這幾日未見你外出,不知今日是否願意賞臉,與我一同散散步?”
這幾日她在為“初陽”忙前忙後,實在分不出精力來應付白日的顔景,隻說天寒地凍,不想出屋。
但既然顔景發出邀約,溫妕自然不會拒絕,欣然颔首。
冬日在今日拉開帷幕,林間的微風在深秋尚可算是清爽,今日就有些侵人了。
溫妕攏了攏自己的鬥篷,她小時候是不怕冷的,習武之人有的是血氣方剛,但三年風餐露宿或多或少都給她留下了些内傷,導緻她在天寒時分會手腳冰涼。
還未将鬥篷理好,手中就忽而被塞了一個手爐,被兔毛包裹的銅器散發着恰到好處的溫度。
溫妕擡頭看向身邊的男子,後者觸及她的視線,彎眸一笑,并未對此做出解釋,隻是順理成章。
他對誰都會這樣體貼入微嗎?
“小姐近日有什麼煩心事嗎?”顔景的腳步緩緩,似乎在配合溫妕的步伐。
從前對顔景太過殷勤,幾日沒有在他眼前露面,他起疑了嗎?
溫妕斂目,輕聲解釋道:“大人誤會了,隻是換季天氣轉涼,我有些風寒,怕傳染給大人。”
“既然如此,我會讓府醫為你開幾帖湯藥,小姐好好休息。”顔景的聲音如他本人一樣,溫和中帶着疏離,像是初春的湖面,無冰霜凍結,觸之卻涼薄。
與顔景的合作讓二者的交流變多了,而溫妕愈發了解顔景,便越是覺得此人真是完美無瑕。
先不論學識膽魄,單說他能夠以身入局,隻為将百姓從騙局中拉回,便可見其品德。
或許無人知曉他的付出,但他仍然義無反顧。
在無聲之處為衆人抱薪。
世家公子以善行包裝名譽,實則敗絮其中,隻要多聊幾句就會腐爛成土。
但是靠近顔景,就如同追逐明月。清輝依舊,但人不可及。
“多謝大人,你對我恩重如山,實屬小女子之幸。”溫妕的語氣中不由得染上幾分落寞。
比起用什麼美人計,也許直截了當地拜托他為自己的父親翻案可能會更快一些。
不,他是大華首輔,是華律的擁趸,在她暴露身份的那一刻,顔景将她先行收押的可能性會更大。
多日的忙碌讓溫妕的精神有些疲憊,正胡思亂想着,臉頰蓦然感到一陣溫熱,檀香幽幽沁人心。
溫妕訝然偏頭,望向伸手觸摸自己臉頰的男人,茫然開口:“大人?”
顔景的拇指指尖在少女的眼尾按壓了一下,四指虛虛置于她的耳廓,有些酥癢。
等到聽到少女的聲音,顔景才如夢初醒,目光陡然聚焦,觸電般收回了手。
初冬冷風中浮動着幾分熾熱的空氣,讓向來出口成章的首輔啞口無言。
他本隻是猜測少女與黎明之間有所聯系,故而多看了幾眼她的瞳孔。
平日中因懷疑而被刻意忽略的樣貌,與自信而張揚的黎明聯系起來後,倏地清晰起來。
如冬日桃花的面容為天地增色,當呈出三分失落時,竟讓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欲安撫。
何等失禮……
顔景不敢再看溫妕的眼神,耳根泛紅移開視線,匆匆結束話題:“既然柳小姐身體抱恙,我就不拉着小姐繼續吹寒風了。”
溫妕看着顔景強裝鎮定的背影,眨了眨眼。
臉頰的觸感猶在,她擡手覆上男人剛剛觸碰過的地方。
冰霜玉骨之人的手,也是熱的。
“小姐!”
春桃的聲音遙遙傳來,聽上去有幾分慌亂。
溫妕手中還捧着顔景塞過來的手爐,轉身看向一路飛跑過來的少女,微微蹙眉,心覺不妙:“怎麼了?你慢慢說。”
春桃跑到溫妕身前,喘着粗氣将一封信遞給溫妕,氣息不穩地斷斷續續道:“小姐,家、家書。你快看看吧。”
春桃甚少有這樣急切的樣子。
溫妕見狀,知曉劉叔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環顧四周确定監視者尚遠,看不到自己信中内容,才開啟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