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黃昏,唯餘落日後些許殘光,馬車停在小巷子裡,掀開簾子往外看,能将明論堂門口的情形盡數收入眼底。
見有人從馬車邊經過,坐在前頭的桑落壓下了帏帽,壓低聲音問車内的楚言攸,“女君在等誰?”
楚言攸收起扇子,在桑落的帏帽上輕輕一敲,故意賣了個關子,“等有緣之人。”
桑落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你想說什麼?”楚言攸問道。
“剛剛在二樓和女君說話的,當真是季家少家主季辭蘭?”桑落猶豫再三,問了出來。
“怎麼,覺得不像?”
桑落皺眉,“舉止輕浮,不像。”
楚言攸失笑,“傳言中季辭蘭乃是性情率真之人,怎麼到了你這,就成了舉止輕浮?”
“她冒犯了女君。”桑落說道,不由握住了腰間的劍。
“她是在試探。”楚言攸聲音頓住,警惕地朝右側看了眼,“桑落,有人。”
此處離明論堂有些距離,不過大庭廣衆之下談論私事,還這般大聲,着實令人不解,此人莫非是故意的?
銀杏攀上高牆,嫩綠的枝葉在夕陽下熠熠發光,偶然飄落幾片,卻被一道掌風擊散,化為灰燼消散殆盡。
随即是一聲悶哼,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君撞在牆上,緊緊捂住了胸口,她擡頭時臉上依舊挂着笑,“蔺姐這是在做什麼?”
蔺有姝臉色驟變,咬緊牙關,渾身透着陰鸷氣息,“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
季辭蘭垂眸看了眼被緊緊拽着的衣領,無奈笑道:“我實在不知發生了何事,竟讓你這般氣憤。”
“青陽之事,我阿妹做得隐秘,如何會被皇帝的探使查到?”蔺有姝徹底動怒,五指幾乎要扼住她的脖頸。
季辭蘭看着她的眼神平靜無波,不緊不慢地說道:“青陽發生了何事,我不曾知曉,季家久不問朝事,蔺姐怕是誤會了我。”
“可密談那日,你分明……”蔺有姝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時有些分辨不清了。
那日左家人暗中來訪,密探青陽之事,她猶豫不決間,看見季辭蘭朝她微微颔首,方才下定了主意。
真是這樣,還是一直以來她都想錯了?
拽在袖子上的手緩緩松開,季辭蘭站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衣領,“看來蔺姐果真是誤會我了,我向來不喜這些陰謀詭計,隻願做閑雲野鶴,來日隐居山野。”
“是我誤會你了。”蔺有姝的聲音輕下去,臉色依舊難看。
“無妨,誤會解開便好。”
“不過,你季家想置身事外,絕無此等可能。”蔺有姝聲音擡高,竟是伸手拍在季辭蘭的肩上,“左家起了易君之意,你也要早做打算。”
季辭蘭臉色微變,向後退了一步,“莫要因為你姓蔺,就不知天高地厚。”
易君之辭也敢說出,當真蠢笨如豬。
蔺有姝惱羞成怒,“左家勢大,你季家不願追随,自有大堆人願意,你莫要不知好歹!”
說罷,蔺有姝甩開袖子便離開了。
季辭蘭望着她的背影,慢慢靠到了牆上,方才蔺有姝太過粗魯,她的後背到現在還是隐隐作痛。
真是……
一陣鼓掌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季辭蘭連轉過身,便看見掏出劍的桑落站在那,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季辭蘭勾唇淺笑,“又見面了,不知女君是專程在這等我的,還是……”
桑落打斷了她的話,“我家女君要見你。”
季辭蘭輕歎口氣,“果然還是逃不過啊,煩請女君帶個路。”
桑落側開身,低調的馬車停在小巷中,上頭擋着的,不巧正是長出院外的銀杏。
季辭蘭沉默良久,終是快步走上前,隔着簾子行禮,“見過陛下。”
真是被那個蠢貨氣昏了頭,連有輛馬車在這也沒看見。
“進來。”裡頭的楚言攸說出兩字。
季辭蘭進了馬車,難得有些拘謹地坐到楚言攸對面,“原以為陛下早已離開,卻不想一直在這等着。”
“你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楚言攸嗤笑聲,執起茶杯品了口茶。
“陛下恕罪。”季辭蘭跪在馬車上。
“哦?”楚言攸似笑非笑,“少家主何罪之有?”
“草民犯了包庇之罪。”季辭蘭面有愁色,再次開了口,“明知蔺家在青陽行滔天惡事,卻遲遲未進宮面聖。”
楚言攸曲起手指,在小桌上輕輕敲了敲,“這罪名可不輕,少家主可要想清楚了。”
“所以草民願将功抵罪。”
楚言攸擡眸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說來聽聽。”
“陛下缺了把刀,一把可以和左家正面交鋒的刀。”季辭蘭俯身磕頭,“季家可做這把刀。”
……
夜已過半,乾清宮依舊燭光高照。
桌案上堆着奏章,桑落悄無聲息地到了殿内,将密信遞去,“陛下,青陽探使來報。”
楚言攸打開密信,裡頭張牙舞爪地寫着幾個大字——
那老婆娘敢派人行刺,氣煞我也。
“陛下,還有。”桑落又遞上去一封。
打開一看,又是同樣的字迹,字裡行間認真許多——
愧矣,吾之不周,未能護宸王周全,緻使宸王負傷,實在令人憤懑。
“宸王受傷了?”楚言攸語氣微沉,眼裡愠色漸濃,顯然是動怒了。
“探使來報,是中毒了。”桑落回道,将最後一封信遞過去,“有些古怪,探使還在查,不過宸王已無大礙,陛下不必過于擔憂。”
最後一封密信打開——
上頭隻畫了一個明晃晃的大哭臉。
楚言攸放下密信,揉着眉心,突然覺得有些頭疼,“青陽探使,她就是這麼用的?”
“嗯。”桑落一本正經回了聲。
“左家最近是不是有些太閑了。”楚言攸一點點将密信折好,放在了木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