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扯謊家中田地沒了,又扯上徐階,本意是堵上季舒白那張嘴,誰知道轉頭進了羅大人的耳朵。
宋瑾心中暗罵兩個多嘴多舌的人。
“呵呵,說到底還是家人懶怠,也怨不得旁人。”她可不敢罵徐階,人還沒死呢。
那羅大人見她打哈哈,也就不再追問,而是換了話題。
隻見他站起身子,負着雙手,在這小小天井之中踱着步子,宋瑾也放下杯子,視線緊緊跟着他。
“自打朝廷推行一條鞭法以來,這江南的稅收增加不少,可同時富商家中奴婢也增加了不少。如你這般有人可以投奔的,可不多見。”
這突然的轉變,宋瑾一時沒有适應過來,倒是想起那日在食鼎樓,盧駿年和季舒白談起收稅一事。
“大人此次來蘇州,是監督稅賦麼?”宋瑾一直沒搞清楚這監察禦史是來幹什麼的。
羅大人轉過身來道:“本官乃監察禦史,代天子巡視,不光是賦稅,當問的,當看的,當了解的,本官都可以過問。”
宋瑾“哦”了一聲,就是什麼都問什麼都管呗,還是沒個重點。
那羅大人又道:“你在這蘇州開店,感受如何?比起種田可是輕松一些?”
宋瑾笑得拘謹:“這做生意自然好過種田種地,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讀書人開始經商呢。”
“哦,那你說說這二者之間差距有多大。”那羅大人坐在宋瑾身邊,面色倒是和緩。
“大人,您是監察禦史,這府衙裡頭比小人了解的人多了去了,何必來問小人呢?”
羅大人道:“這督辦官員本官自然要問,可是也想知道知道這蘇州百姓的真實想法,我覺得你就很合适。”
宋瑾明白過來,壓根不是為了泡茶找她來的,隻好咬着牙開了口:“那大人既然要問,小的可就直說了,說錯了您可不許生小人的氣。”
“閑聊而已,不生氣,掌櫃的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宋瑾的心安定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咱們大明有兩京一十三省,要論起每年上繳的稅銀,恐怕沒有幾處能超過蘇州府的。蘇州地處江南,雖然田地不少,可是這些年來商業發展更甚。在下想問一句,這蘇州的商稅與田稅各是多少?”
羅大人笑着撚了撚胡子,笑道:“本官問你,你倒問起本官來了,不過本官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去年蘇州府夏稅包含鳳陽倉、鎮江倉、南京倉以及京倉,小麥以及各項稅絲折銀三萬餘兩,秋糧六十餘萬兩,商稅......”
宋瑾定定地看着那羅大人,羅大人思慮後道:“商稅約兩千兩。”
宋瑾得了數據,笑道:“大人,您看,這不是很明顯麼?在商業如此發達的蘇州,商稅金額如此之低,稅賦緊靠田賦一項支撐,那麼苦的是誰?”
羅大人皺了皺眉,并未說話。
“自我大明建國以來,江南風貌日新月異,富紳無數,開關之後更甚于從前。之前的讀書人熱衷功名,可如今卻漸漸有了棄官從商的風氣,可見經商是比種田更劃算的買賣。而在稅賦之上,他們幾乎成了漏網之魚,大人不覺得這情景不大對麼?”
羅大人道:“沒想到文掌櫃雖為商人,卻會說出商人稅賦過低的話來,叫人佩服。”
宋瑾說開心了,一擺手道:“大人說笑了,就我那間小鋪子,您要收我也沒幾個銀子給。”
羅大人聽了大笑起來:“你說的倒是在理,我朝經曆了這些年,如今的稅制與前朝相比,商稅确實極低,隻是剛剛才進行的改革,如今要變,不容易啊。”
宋瑾聽到這裡,心裡突然難過起來。張居正若是不死,再熬上幾年,會好麼?
不會的,早幾年晚幾年的事情而已,改變不了大明的命運。自古以來,朝代更替,無法避免,況且大明的完結也不隻是缺少軍饷和土地兼并。
南有奴變,北有農民起義,内有李自成,外有努爾哈赤,再加上天災,真是天要亡明。人心早就變了,根本挽救不了。
“今日聽掌櫃的一席話,也算是開了眼界,隻是不大明白,你這樣一個人,為何要窩在一間小小的食鼎樓裡?”
羅大人生了好奇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瑾,偏偏兩人這會子又是鄰坐,離的近了些,宋瑾擡眼就看見那雙充滿疑惑的目光,做賊心虛般垂下去。
“小的......愛做菜。”
話說完卻沒聽見羅大人的聲音,好奇間擡眼,就看見羅大人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下巴,宋瑾猛然明白過來,一把捂住自己的下巴,将身子側過去。
“大人......”
羅大人眯起眼睛,宋瑾的臉紅到耳根,一種被抓現行的感覺襲上心頭。
就在着急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羅大人起了身,什麼話也沒有說,直接坐到了對面。
“來,幫本官泡完今日這杯茶。”
宋瑾見他收斂了笑意,卻也沒說什麼,隻好繼續戰戰兢兢地泡茶。
這杯茶喝了近半個時辰,直到外頭小吏進來傳話,季大人和盧大人已經過來了,羅大人這才笑着對宋瑾道:“今兒就喝到這裡吧,改日有空,必到食鼎樓再嘗嘗掌櫃的手藝。”
宋瑾笑笑,起身告辭,在小吏的帶領下往外走去,結果剛進了廳裡就看見穿着一身官服的季舒白和盧駿年,隻好拱手作禮。
兩人見他倒不算太驚訝,季舒白依舊悶葫蘆,盧駿年還是那個脾氣:“喲,巧了,文掌櫃也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