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爺披着衣服下床，端着點燃的蠟燭，走去打開門栓，往裡邊招呼着，“哎喲，你可算是來了，孩子想你想的不得了，晚上飯都沒吃幾口。”

梁淮青走進門，想接句最近确實忙得脫不開身，但見着一聽見他來，掀開被子就想往床下跑的許聽榆，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茶園名聲在淮城還沒打瓷實，張凡凱就着急忙慌把茶田進一步擴充，他完全忘了那塊地的土質本就不行，還在原茶園往後擴了近四倍，說是要搞成三百畝規模，徹底把他們産出的茶葉做大做強。

步子走的太急，不僅把茶園搞得亂糟糟，他的節奏也給打得一團亂。

如果不繼續把許聽榆放到葛大爺這，他不知道以後還怎麼送他去上學。

梁淮青兩步走到床邊擋住光腳就想下地的許聽榆，借着床邊蠟燭的光看清了他身上穿得都發着灰的棉白睡衣，和哭得太久已經有些深紫的唇色。

“行了，别哭了，我不是來了。”

他拉下許聽榆睫毛不停眨下眼淚，哼哼唧唧張開想讓他抱的雙手，拿粗粝的拇指抹掉他眼下清水的淚痕。

隻覺自己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他一時也想不明白了，最初他決定幹茶業，拼了命的賺錢都是想給許聽榆治病，為什麼反而總做出讓他哭，與對他心髒負擔加重的舉動。

梁淮青拿過葛大爺遞來的卷紙，揪下一節，問：“一直這麼哭？”

許聽榆兩隻手背輪番摸擦着眼淚，在對上他視線時，他立即把眼睛撇開搖搖頭，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拖累，是個不懂事不省心的孩子。

但葛大爺半點不給他面子，坐在床邊，說：“唉，快别說了，就是想着你那工作那麼忙，不讓你操心才沒告訴你，這孩子懂事，也知道心疼你。”

“這陣子還算好的，剛送來那幾天，哎喲，天天都得哭，一坐在門邊等不到你來接，夜裡都要哭醒好幾次，我聽着都不知道他是睡着，還是醒着了，問他，他也不會說話吱聲的。”

所以從頭到尾哪有什麼他以為的長大，隻是一直強忍着不在他面前表現，不想讓他再變得更累。

梁淮青明白過來，抿唇壓了下眉毛，伸手去握許聽榆哭得冰涼的手指，拿過床邊的外套給他穿上，又拿紙擦了兩下他坨紅的臉頰，聲音輕緩地說：“别哭了，給你穿完衣服就回去。”

許聽榆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像是生怕他再把自己撂在這，梁淮青剛把他衣服穿好，他就胡亂下床蹬踩着球鞋，要直接跟他出門。

梁淮青站在門邊是要跟葛大爺說兩句話，回頭看了他眼，說：“等會，去把鞋穿好。”

許聽榆聽話的踩着鞋跟坐到了櫃門前的凳子上，自己低頭拔着後腳跟，剛把兩隻腳的鞋都穿好，聽着外邊的聲音，就想起來櫃子裡還放着他藏起來的東西，他踮着腳去拿。

梁淮青掏出許久都沒怎麼再抽的煙，給站出門檻的葛大爺發了根，随意問着：“最近身體咋樣，都還好吧。”

葛大爺接過火柴盒自己把煙點上，說：“好，哪能不好，該吃吃該喝喝的，我都一把年紀，半截入土的人了，你操心小的都操心不過來了，不用再操心我。”

他說着吸了兩口煙就又開始咳嗽上了，還偏偏就喜歡這口煙味，見梁淮青想說他兩句，他擺着手，固執的說：“早點回去吧，都幾點了。”

梁淮青轉着手裡沒點的煙，看許聽榆穿個鞋子還沒出來，他扭頭往着後看，就瞧着他背手站在櫃門前，一動不動。

“怎麼了。”

許聽榆聽見走到面前的聲音，兩隻胳膊還是别在身後，直到捧到一隻手開始變得酸疼，他才低着頭慢慢把那顆已經變得腐爛的桃子，拿了出來。

葛大爺進來一瞧，也驚着了，“你這孩子，放的得有五天了吧。”他朝梁淮青說：“那天他跟我下地正好遇到他花嬸，家裡種果園的，說是什麼精良品種的好桃子，給他拿了個最大最紅的，我還以為他早給吃了。”

沒想到他能給留到現在，也沒想到是想專門等着拿給他吃。

但他隻知道最好，卻不知道這種熟透的桃子也是爛的最快。

梁淮青默不作聲看着把腦袋低得很低，左腳腳尖一下又一下不安踩着右腳的許聽榆。

他扭着嘴唇，手指掐了一會散發着爛桃香的桃皮，遲遲沒聽見身前人再說話的聲音，側歪着頭往上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

那是一種因為東西還沒送出去就壞了而感到的局促，無所适從，内疚，唯獨沒有責怪的複雜神情。

梁淮青忽然想起上次走時，随口說的一句三五天就來接他，如果按照他之前定下的時間，桃子不會壞。

是他來晚了。

梁淮青看着低垂着腦袋的許聽榆，折斷了手裡的煙身，眼尾蓦然一酸。

他強壓下翻騰而上的情緒，緊緊擠壓着眉頭，微微仰頭快速眨了幾下眼，而後低下視線，出了重重的一口氣。

他假裝自然的往後瞥了眼還站在旁邊的葛大爺，但聲音卻難掩澀啞，說：“我們走了。”說着他彎腰抱着許聽榆就要出門。

他的動作突然，許聽榆看着手裡一個拿不穩就摔到地上的爛桃，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但剛邁出了門檻，他就感覺梁淮青抱着他的手一抖，然後把他放在了門邊。

意識到梁淮青胳膊疼到抱都抱不動他了，許聽榆腳剛落地站穩，眼淚就再次決堤，從眼眶湧了出去。

他嘴巴仰着還沒張開發出聲音，梁淮青坐在門檻上，歎了口氣，把他拉到懷裡換了隻手捂住。

屋裡讓他哭會還好，現在坐在外邊一嚎，村裡都能聽見，他也怕他再哭嘴唇紫的厲害，一會兒還要呼吸困難。

察覺許聽榆的聲音已經開始急促，梁淮青另一隻手放在他的背上，略顯僵硬一下一下拍着，算是哄了他一會。

葛大爺見着他倆這模樣，靠着門邊悶悶的抽着煙，想到他兒子小時候也是這樣，每次他出去放個牛隻要不帶他，一會沒見到，回家一準哭得黑天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