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一支身穿素缟,扶棺前行的隊伍緩緩朝城外走去。
漫天紙錢紛紛揚揚,緩緩飄落,漸漸堆積成一條蒼白的道路,默默地引領着不舍離去的亡魂。
舒苒華手持靈位,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她的眼中已沒有了淚水,隻剩下一片空洞。
“祖父,祖母,父親,我和娘親送您們回家。”
*
三年後,金汴城外城萬勝門外,商賈、行人雲集,馱着貨物的驢馬絡繹不絕,河面的船隻船舷相接,俱在閘門外排隊等候檢查。
人聲鼎沸中,夾雜着車輪壓過石闆的喀喇聲,偶爾傳來幾聲悠長的嘶鳴。
“娘子,京都似乎愈發繁華了。”冬青望着眼前的熱鬧景象,不禁感歎道。
舒苒華注視了一會那筆力虬勁的“萬勝門”三字,旋即收回視線,“走吧。”
“嗯嗯!今日娘子定能尋得坐堂大夫一職!”冬青笑道,“夫人肯定會很高興的!”
自三年前扶柩回鄉後,她們便在那落腳,但當初聖上谕旨昭告天下,她們在鄉間也頗受非議,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因守孝之故,舒苒華更是一心守在家裡,日複一日地為已故的祖父三人抄寫經書,一筆一劃,謄寫着無盡的經卷。
經書抄畢,她便坐到窗前,安靜地望着天空,不言不語,不悲不喜。
冬青不知道娘子花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才除去了心魔,主動重拾醫書,提出在孝期結束後尋坐堂大夫一職,以一邊行醫一邊準備太醫學的春試。
但她知道,娘子一定可以達成所願!
是以,她們幾日前便重返京城,但因囊中羞澀,便在城外暫時租了個一進的小院子落腳,月掠房錢僅需三百文,遠比城中便宜。
她們跟着人群過城門,步入城内,隻見街道兩旁商鋪林立,攤販沿街而設,貨物琳琅滿目,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舒苒華隻粗粗掃了一眼,便向行人打聽了醫館聚集之處,徑直前行,等到了地方,她的打算卻一再受挫。
“你一小娘子,還想當坐堂大夫?真是笑話!走走走,别擋了我們的生意!”
“就你一弱女子,還敢說自幼随家傳醫術,真是荒天下之大謬!讓讓讓,别擋了我們的路!”
“你說你家娘子醫人無數,還被稱小神醫?真是笑死個人了,我還說我是醫聖呢!去去去,别在這丢人現眼了!”
冬青在最後一家醫館前為自家娘子争辯了一句後,肚子咕噜地叫了起來,又被嘲笑了一番。
中午太陽高懸,暑氣逼人,舒苒華制止了她還想要争辯的意圖,帶她尋了個面攤,花了二十文買了兩碗雞絲湯面,坐在街邊的木桌旁,各自祭起五髒廟。
冬青一邊狼吞虎咽地吃着面,一邊忍不住抱怨道:“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娘子的醫術可是天下第一,他們真是有眼無珠!”
她們一上午走遍了外城城西、城北的醫館藥鋪,才剛說想求個坐堂大夫的職位,别說給個證明的機會了,幾乎連開口說第二句話的機會都沒,就被趕走。
舒苒華說道:“他們見我為女子,年紀又輕,自然會有所輕視,你也不必過于氣惱。我隻需找到一個願意給我機會的地方,便足夠了。”
冬青聞言,依舊為她不平:“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娘子的醫術是多麼高明!”
舒苒華笑着搖了搖頭,在填飽肚子後,便詢問路人内城醫館位置并前往。
嘉豫坊馬行街,一家家藥鋪、醫館、藥材行鱗次栉比,遠超外城規模,但她的境遇跟上午别無二緻,多遭質疑和譏諷。
從仁心堂出來後,她站在街角,擡頭望向前方,隻見醫館與藥鋪前的錾字木制招牌或高高懸垂,或穩穩立于門前,街上行人如織,不時有人拎着藥包從藥鋪走出。
京城雖大,卻無她立身之處。
“我們回去吧。”舒苒華看了良久,最後說道。
當行至禦街與宣德大街的交彙處,距離宣德樓百餘米之遙時,舒苒華心下一顫,停下腳步,遠遠望去。
皇城巍峨莊嚴,朱紅宮牆高聳,琉璃碧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禦街寬闊平坦,長達外城南熏門,寬達二百步,兩側的千步廊設計精巧,飛檐翹角氣勢恢宏。
千步廊東西向廊房數百間,六部、四方館、都進奏院等官署就設于其中,而祖父、父親任職的翰林醫官院則在宣德門内東側。
三年前,皇後昏迷一事棘手至極,聖上廣召民間醫人,半月後一位原本籍籍無名的大夫治愈皇後,破格擢升為翰林醫官之首,一時驚動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