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苒華走出醫館大門時,便一眼瞧見了顧相璟,那抹修長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晖中顯得有幾分惘然若失。
“顧相璟。”舒苒華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打斷了顧相璟的失神。
顧相璟回過神來,漆黑的眸子映上燦金的薄光,話語先他心神而出:“聽說你成坐堂大夫了,恭喜。”
舒苒華展顔一笑:“多謝。”
這抹笑融入夕陽的餘晖中,随着光溜進心間,激起一絲悸動。
顧相璟摸不準方才一閃而過的情緒究竟是什麼,步履徐徐走向她,玄色衣角随風輕輕擺動,直到隻剩一步之遙,他停下步伐,示意一起走。
“可是有事?”舒苒華随他往城門的方向走去,問道。
“想向你讨一瓶金瘡散。”顧相璟語氣淡然,卻放慢了步子。
舒苒華想起昔日之事,恍然道:“我家中有,明日便帶過來,屆時你派人來取即可。”
顧相璟微微颔首:“好。”
他手指探入袖中,剛觸及交子一角,忽而停了下來。
一股濃郁的香氣竄入鼻間,舒苒華循着香氣望去,隻見街邊支着一個馄饨攤,攤主正熱情地招呼着過往的行人,鍋中吊着的高湯散發着誘人的香味,熱氣蒸騰四起。
今日忙得不可開交,早已饑腸辘辘,她偏頭看向顧相璟,眸光清亮:“我想吃碗馄饨,要一起嗎?”
顧相璟注視着那雙眸子裡清晰的倒影,不動聲色地将手抽回來:“好。”
舒苒華愕然,她也就是客氣一番,不料他竟然應下,難道他也餓了?
攤主很快給他們端來兩海碗熱氣騰騰的馄饨,馄饨皮晶瑩剔透,餡料飽滿,數粒青蔥點綴其間,湯色清亮,引人垂涎。
看着眼前坐姿挺拔,神色淡然的顧相璟,舒苒華略一思忖,微笑着說道:“這碗馄饨,若你不嫌棄,便由我做東,權當感謝你讓人送來的診金。”
顧相璟聞言,神色微動,能讓她掏銀子請客,實屬難得。他本想提出請客慶祝她成為坐堂大夫,不料被她登先。
“既是舒大夫盛情,那便恭敬不如從命。”說着,他從筷筒抽出一雙筷子,遞給她。
舒苒華愉悅地道了聲謝,正想揮動手中的筷子,忽然想起什麼,擱下筷子,從繡囊中取出一枚鹌鹑蛋,置于顧相璟跟前,聲音清冽而柔和:“今日有人送的,也是趕巧,還剩一枚,要嗎?”
眼前的手白皙纖細,掌心細膩紅潤,一枚褐色花斑的鹌鹑蛋靜卧其上。
她倒是會借花獻佛。
顧相璟目光一閃,唇角輕揚:“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言罷,他指尖輕撚,置于掌中,幾下輕巧的動作,瞬間那鹌鹑蛋已褪去外殼,露出光滑的蛋白,似一枚溫潤的珍珠。
珍珠落入碗中,漾起淺淺的漣漪,熱氣缭繞而上,連同多日的惆怅一同蒸發。
顧相璟曾參加過許多宴席,那些場合不是利益糾葛,便是暗含刀光劍影,像今晚這般純粹簡單的一頓,他已經記不清上次是什麼時候了。
顧相璟慢條斯理地品嘗着馄饨,他的眉眼舒展,似乎能品出别樣風味。
舒苒華見他神情放松,便知道這頓飯吃得甚是合他心意。
她微微一笑,也輕輕夾起一塊馄饨,放入口中,馄饨的鮮美頓時在舌尖炸開,馄饨皮薄而滑爽,肉餡鮮嫩多汁,香菇的香氣與肉汁的醇厚交織在一起,簡直是人間至味。
顧相璟無意間擡眸,便捕捉到舒苒華眼中閃過的滿足以及唇邊淺笑,如長樂公主養的那隻波斯貓,食飽便是這幅神情,餍足而可愛。
顧相璟心中一動,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低頭繼續品嘗美味的馄饨。
一碗熱騰騰的馄饨落肚,人也舒暢了許多。
顧相璟順勢提出送舒苒華歸家,畢竟天已擦黑,她的住所又遠在城外。
思及此,他心中忽生一念,想問她為何不換住處,料想她應該不缺銀兩。她們一家都是女流之輩,偏遠之地多有不便,也不夠安全。
但話到嘴邊,念及二人交情尚淺,此言未免唐突,遂咽回腹中。
聽到顧相璟的提議,舒苒華不禁更覺傳言誤人,他其實是個好人。恰好,她可以将金瘡散拿給他,便微微一笑,點頭應允。
大齊沒有宵禁之制,街市仍舊熱鬧非凡。萬盞燈籠如繁星落入塵間,流光溢彩,将整條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晝。
他們一路并肩而行,穿過燈火輝煌的酒樓,路過甜香陣陣的糕點鋪,繞過駐足圍觀雜技的人群,入目是光彩熠熠的百貨奇珍,耳畔是鼎沸的人聲和吆喝聲,一派市井繁華景象。
舒苒華自幼在邊境長大,也就三年前來京時曾領略過幾次此等繁華,而今再見,隻覺恍如隔世,興趣再度被勾起。她本想駐足細賞,為母親和冬青挑選些新奇玩物,但念及顧相璟在側,便按捺下内心的沖動,打消了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