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戛然而止,婦人緊緊抿住唇,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舒苒華,眼中光芒閃爍,半晌才開口:“五百貫。”
見狀,陳仁德拔腿沖了過來,先是對舒苒華吼道:“你在胡說什麼!誰讓你擅作主張?”
接着,他又瞪向婦人:“想都别想!”
婦人漲紅了臉,尖聲反駁:“你們杏林堂簡直欺人太甚!我丈夫的事,難道就不用賠償了嗎?”
“你!”陳仁德怒目圓睜,手指幾乎要戳到婦人的鼻尖,但竄入耳朵的非議讓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情緒,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這裡是醫館,不是市井鬥場。我們都是想救人,不必鬧得如此不可開交。你丈夫的病,我們自會負責。但五百貫,絕不可能!”
“六百貫。”
一道冷冷的聲音突然插入,陳仁德愣住,轉過頭,隻見舒苒華望着婦人,神情有些奇怪。他登時大怒:“你瘋了嗎?”
婦人狂喜,雙眼放光,不敢置信地看着舒苒華。
舒苒華并未搭理陳仁德,在婦人眼中驚喜之意達到最盛之時,輕聲說道:“你别誤會,我說的六百貫并非由我們醫館承擔。”
婦人一驚,稀疏的眉毛深深擰起,脫口而出:“你這是什麼意思?”
與此同時,陳仁德攀升至嗓子眼的怒火和咆哮頓時一噎,乍然消退,他心中暗想:難道她打算自己承擔這筆錢?若是如此,還算她有良心。不過,她今日竟給醫館帶來這麼大的麻煩,等這個風波過去後,他定要給她好看!
舒苒華神情極淡:“你應該去找那個給了你‘夜磨散’的人,向他索要這六百貫。”
婦人聞言,瞳孔驟然緊縮,唇色蒼白地哆嗦了一下:“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舒苒華凝視着她顫動的瞳孔,神色染上了幾分凝重:“你丈夫在服用前沒有考慮過可能的後果嗎?”
“夜磨散,本作驅鼠之用,其中含有苦楝皮。而苦楝皮性寒有毒,輕者可緻頭痛腹痛等症,重者可緻昏迷麻痹,雙目失明。而你丈夫本身便陰虛内熱,所以在服用‘夜磨散’後,才會陷入昏厥。”
讀書人嫌惡“老鼠”之名腌臜,因它多在夜間出沒,便稱之為夜磨子。
十年前,金汴城老鼠數目不知為何暴增,爆發了鼠疫。太醫院緊急研制了“夜磨絕”,在老鼠食用後可使其暴斃。但因達官貴人和閨閣娘子不願見其屍,太醫院便指示太醫學研制了“夜磨散”,用作驅鼠。
聞言,婦人緊緊抿住嘴唇,低下了頭,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破舊的裙擺。
“而紅疹是因為髒腑失調,毒性侵襲肌表所緻。昏厥和紅疹并不嚴重,但你丈夫原本就陰虛内熱,陰血虧損,服食了‘夜磨散’這種含有毒性的藥,使得五髒六腑大受損傷,毒性便由此侵入其他地方,因此,你丈夫……”說到這裡,舒苒華停了下來。
婦人發覺舒苒華眼裡似乎染上了幾分憐憫,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顫抖着身體,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聲音如殘破風箱的喘息:“我丈夫……會怎樣?”
“你丈夫現在的脈象極為糟糕,若不及時以藥物解毒,隻怕命在旦夕。但就算他清醒了,也極有可能雙目失明,身體癱瘓。這一切,都是因為‘夜磨散’裡所含的毒。”
舒苒華的話語如同千斤重錘,狠狠敲在婦人心中,她腿一軟,差點摔倒。
婦人面上血色褪盡,面如死灰:“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人明明隻說藥物會導緻幾日昏迷和輕微紅疹,不會有嚴重後果。
“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騙我!”婦人尖叫着,面容扭曲,眼裡充滿着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舒苒華緩緩說道:“你若不信,可以讓周大夫診脈。”
尖叫與凄厲的叫喊戛然而止,婦人睜大着眼睛,哀求地看向周懷遠。
周懷遠迎上婦人的目光,深深地歎了口氣。他了解舒苒華為人,她絕不會拿患者的病情開玩笑。
他走上前準備為男子診脈,婦人此刻不再阻攔,眼中帶着一絲希望,目光緊緊跟随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周懷遠搭上男子的脈搏,面色逐漸變得沉重。
最終,他慢慢收回手,眉頭緊鎖地看向婦人,語氣沉重:“果然如舒大夫所說,毒性已侵入血脈,現下隻能盡力而為,能否度過此劫,全看天意。”
“‘夜磨散’乃驅鼠所用,怎可讓人服食?十年前,有人誤食了此藥,導緻半身癱瘓,雙目失明,最後還瘋癫發狂。你們這是……哎!”
婦人身形劇烈地顫抖起來,眼前一黑,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癱坐在擔架邊,淚水模糊了視線,心中滿是悔恨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