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目光深深,掃過張大人,穿過太子的身形,落在殿内虛無處:“審刑院之事,太子當初已向朕禀報,張卿無需再提,朕自有定奪。太子自請監禁,足見忠心,休要再提。”
張大人頓感釋然,忙俯首再拜:“陛下聖明!”
太子心卻猛地一沉,父皇是疑而不決,還是别有深意?亦或是……開始疑心自己了?
昭明帝目光掠過太子,又落在顧相璟身上:“顧卿,叛黨隐匿京城多時,内應是何人?”
顧相璟身形依舊一動不動,道:“陛下,在十一年前為叛黨僞造戶籍的原是城東勾當右廂公事陳正真,但此人已死于十年前的鼠疫之中,他的家人也無一幸免。”
“臣查了他在位期間的所有文書檔案,陳正真的第一次僞造戶籍,是在上任勾當右廂公事的第三個月,而給叛黨僞造戶籍是在死前的半年,中間相隔兩年。在位期間,他多次利用職權之便,為不同身份者僞造戶籍,有外地、外域商人,也有流民和犯官家屬。由此無法斷定他是否與叛黨勾結,還需進一步查證。”
昭明帝眉宇間的幾道皺紋愈發深重,話裡透出冷意:“既如此,務必深挖細查,不容有失。”
顧相璟躬身應諾:“臣必不辱使命。”
這時,一直老神在在,穩站邊緣的吏部尚書曹大人忽然開口:“陛下,關于陳正真的事情,臣倒有一些舊聞,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
昭明帝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曹大人捋了捋胡須,沉吟片刻,道:“臣記得,十年前鼠疫肆虐之時,陳正真在疫區附近購置了一處宅邸,傳言其利用職權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和藥材,囤積居奇,從中牟取暴利。然而他忽然死于鼠疫,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也有民間傳言,說他并非真的死于疫病,而是人禍。臣以為,若能查清此人的死因,可能找到些許端倪。”
三皇子側首,微微皺眉:“就算他真的趁鼠疫之難斂财,死因也蹊跷,但與追查叛黨餘孽有何關聯?他給叛黨僞造戶籍之後沒多久就死了,至今已經過去十一年了,難道還能留下線索不成?”
“三皇子所言甚是。”曹大人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附和道,“但臣以為,陳正真之死可能與叛黨有關,畢竟他僞造戶籍和病死也就間隔半年。而當初鼠疫肆虐,染病死去的人不計其數,皆草草掩埋。或許叛黨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先殺人滅口,後用鼠疫掩飾,精心布置這一棋局。若能查清其死因,或許能順藤摸瓜,找到叛黨潛伏的蛛絲馬迹。”
三皇子微蹙眉頭,顯然不太認同此觀點:“曹大人所言雖有一定道理,但時隔多年,追查難度極大,恐難有收獲。而且,如今京叛黨餘孽尚在暗處蠢蠢欲動,若分散精力追查舊案,恐顧此失彼,反誤大局。”
陳正真之事,曆經兩代帝王更疊,痕迹早已湮滅,重新排查談何容易?何況,眼前又不是沒有别的途徑,何苦去鑽這個死胡同?
曹大人見三皇子神色不以為然,心中不禁暗暗歎息:三皇子聰慧機敏,能洞悉局勢,亦能察覺到潛在的機遇,做事卻偏急功近利,眼中隻見一時之便,欠缺成大事者所需的耐心和謀遠——一種能将複雜局勢抽絲剝繭、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深謀遠慮。
曹大人深信,陳正真的死或許隻是一個開始,他們或許早已在暗處布下更多棋子,若不從源頭查起,隻怕會陷入被動。
“臣以為,曹尚書所言極是。”
突然,一道聲音響起,打斷了曹大人欲要繼續說下去的念頭,他側身望去,隻見魏司使從右側緩步而出,站到宛若一尊石像的顧相璟跟前。
曹大人餘光一瞥,隻見顧相璟面無表情,整個人似是凝固了一般,隻盯着手中笏闆,紋絲不動。
他不禁暗歎:這小子果真是沉得住氣,不露聲色,且才智卓越,當真是國之棟梁。可惜,就是忒不識擡舉。
想起之前的事,曹大人心底重重冷哼了聲,不悅地收回了視線。
顧相璟察覺到曹大人的動靜,身形依舊一動不動,對他的不滿不以為意。
反倒是今日叛黨之事,他隐隐有種不詳的預感,他能覺察到底下的暗流湧動,卻不知其源頭何在,形成的巨浪又将在何時何處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