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臉貼在竹席上,沒一會兒臉頰就被壓出幾道細長的印子,紅紅白白的,看起來有些可憐。
“哥……我好熱……”
後背覆上來的那具身體,沉重而滾燙,充滿了青春氣息,令人忍不住渾身打顫,也令人忍不住沉淪。
江川依然睡着沒睜眼,隻有身體在本能在動作,下意識将身邊涼涼的東西抱在懷裡降溫。
八月悶熱的暑夜裡。
空氣黏黏糊糊地不流動,老舊風扇生鏽的扇葉咯吱咯吱地轉動着,像合唱團的某種樂器一樣,時而獨自發出聲響,時而和低啞的男低音共鳴。
共同演奏一曲浪漫禁忌的樂曲。
有些不太舒服……
霧星河艱難地活動了一下手腳,濕漉漉的汗液在竹席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水痕。
但又很舒服……
霧星河眼眶裡含着一汪水,望向窗外。
這簡直是對青|澀少年的某種誘惑與折磨,讓人食之甘味,又讓人忐忑不安。
想要遠離,卻又讓人沉淪……
霧星河隻覺得八月的夏天太難熬了,他意識昏沉地想着,小超市裡昨天新到了一款風扇,風力很大,造型也好看。
要不要買一個?
可惜有點貴,這個風扇也沒壞。
霧星河被暑熱蒸騰地滿面嫣紅,含着淚水的眼眶一酸,下一秒淚水混着汗水,滴落在鎖骨的凹陷處。
粗粝的手掌像砂紙一樣,刮蹭着少年的稚嫩。
……
算了。
要不還是把風扇買了吧,這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真的要受不了了……
夏日夜晚的這場兵荒馬亂,就這樣如同烈焰般在未經世事的少年人心底沸騰燃燒,像是要深深烙印在腦海深處。
直到鳴金收兵後,那股熱到有些疼痛的火焰才漸漸冷卻下來。
熱氣退去,呼吸漸平。
屋内唯一清醒的人,站起來将床邊那杯水一飲而盡。
霧星河喝完水,起身去洗手間又洗了個澡。
随後拿了水盆和毛巾,重新給江川擦身,屋内真的太熱了,江川閉着眼睛出了一身汗。
他用濕毛巾來回給他擦着身體,男孩的森林原本枝葉繁茂,色彩單調,如今卻挂着幾縷白霜。
霧星河仰頭深吸一口氣,把毛巾放到水盆裡清洗,再次擰幹去擦,直到兩三遍後,森林才恢複幹淨。
霧星河:“……”
他直起身,将毛巾扔進水盆裡。
被打濕的額發垂下來遮住眼睛,他沉默地站在床邊,望着床上陷入沉睡的英俊男孩,聖潔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仿佛為這對少年人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薄紗。
溫柔而美麗。
·
時間像個處在青春期的叛逆小孩。
當你想要留住他的時候,它腳下就按上了風火輪,不顧你的挽留,隻管向前沖。
但當你想要讓它快點走時,它又不走了,慢慢悠悠,恨不得一秒鐘拖成兩秒鐘那麼慢。
八月的第二天早上,在霧星河天不亮就起床,去廚房揉面團和包包子裡平靜度過。
看着白色的面團一個個成型,排排坐在案闆上,聞着面粉和豬肉交融在一起的香味,隔着籠屜飄在清晨淺橘色的天空裡。
霧星河動蕩了一整夜的心,終于沉靜下來。
這會兒大街上還沒什麼人,很安靜。
馬路對面傳來一陣沙沙地掃地聲。
佝偻着脊背的蒼老太婆穿着黃色馬甲,拿着大掃帚将路上的樹葉掃成一堆,每路過一個垃圾桶,她都會放下掃帚去扒着看看,要是有塑料瓶和紙箱,就開心地收在她的小麻袋裡,那可是額外收入。
霧星河以前聽江奶奶說過,掃地阿婆身邊的親人都生病走完了,身邊就剩下個小孫女,剛上小學二年級。
阿婆掃大街、撿瓶子,都是為了要供孫女上大學。
同住在這一片,江奶奶有時候看見了,恰好籠屜裡又有多餘的,就會送小姑娘一個包子。
都是苦命人呐。
這話也不知道是在說阿婆,還是她自己。
霧星河從小生長在霧家,徐子舒就算對他再苛刻,也沒有讓他缺過吃穿,在來榆城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會有人吃不飽、穿不暖,連上學都上不了。
他十二歲那年來榆城,現在十五歲。
三年時間裡,他被打過、被罵過、也被孤立過,餓過冷過,嘗過雨雪的滋味,也偷偷翻過垃圾桶。
他學會了洗衣服,學會了包包子,學會了掃地做家務,也知道了怎麼靠自己去掙錢。
平心而論,遠沒有在霧家的時候過得富足,卻也遠遠沒有現在過得幸福和滿足。
所以他極度珍惜現在來之不易的幸福。
那麼有些事情,比如說出來會影響他和江川的關系,會讓他也行不得不離開江家,再次成為一個人的事情,就沒必要揭開得太早。
等想通後,霧星河忽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星星啊,進來吃飯了……”
江川還在簾子後的小床上睡得很熟,江奶奶早上起來後發現自己的活被人搶了,于是隻好在廚房熬着小米粥,準備早飯。
“星星……”江奶奶又叫他。
霧星河扭頭應了一聲,“就來了!”
他扭頭對來買包子的客人說:“你好五個鮮肉,五個香菇,一共七塊五,這是找你的錢。”
“好,謝謝。”
霧星河合上錢箱,蓋上籠屜,擡頭看了眼街上寥寥無幾的行人,轉身進屋去喝小米粥。
兩人邊吃邊小聲說話。
江奶奶說腰上的膏藥用完了,霧星河說待會兒吃完就去診所給她拿,江奶奶又說煮了碗醒酒湯,讓他盛出來放在江川床邊,等他醒了喝,霧星河說好。
日子平淡溫馨。
霧星河希望一直都是這樣。
可惜人世間的事情,大抵都是事與願違的多,有時候越不想看到什麼,偏偏就越來什麼。
吃過飯後,霧星河出門去診所拿膏藥。
最近天氣熱,有好多中暑和熱感冒的人,小小的診所裡圍了一堆人,霧星河隻好排隊多等了會兒。
輸液區的牆上挂着一台小電視,左上角是某電視台的圖标,此時正播放着一則時事新聞。
“……昨日上午十點二十分,在xx高速上,發生了一起五車連撞的嚴重車禍,現已初步查明事故起因……該罐車司機由于疲勞駕駛導緻車輛偏離車道……目前已造成6死7傷……相關部門正在進一步調查……”
電視上播放出事故現場的畫面,被撞到的幾輛車有的側翻,有的騎在栅欄上,甚至還有一輛豪車,整個後車身都壓扁了,慘狀吓人。
警車和救護車擠滿了小小的電視屏幕。
随後電視畫面切換到醫院,急救室裡匆匆趕來的家屬們,看着擔架上面目全非的親人或愛人,發出聲聲痛徹心扉的嘶喊聲。
診所裡發出幾道歎息。
霧星河眉頭微皺,下意識朝電視那邊走近了幾步。
記者聲音再次響起:“……據調查,昨日車禍中黑色轎車上的人員,确為本市著名企業家霧清澤與其妻兒本人……目前霧總本人正在xx醫院接受治療,随行的妻子和兒子均已确認當場喪生……”
霧星河:“……”
他站在原地,瞳孔瞬間睜大,表情呆愣地望着牆上那台電視機。
醫院不允許記者拍攝ICU裡的畫面,于是電視内容再次切換到了事故現場,并且給了那輛車一個特寫鏡頭。
霧星河眼睫輕顫。
沒錯,那就是霧清澤的車……他每次來找他母親都是這輛車,還有司機也是。
他竟然出車禍了。
霧氏集團的現任董事長,他那個父親,霧清澤居然出車禍了?!
還就在昨天……
診所的門簾忽然被人掀起,從外面匆忙走進來一個人,他掃了眼周圍,徑直朝電視機前走去,手搭在霧星河肩上。
“星河,我剛去你家裡找你,你奶奶說你來診所了,我就趕緊找過來了。”
霧星河有些愣愣地轉過身,“……王老師,你找我?”
來人是他在六中的班主任,男人點點頭,“是啊,剛才你媽媽突然來了電話,說是家裡有急事要找你,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媽媽怎麼會突然打給我,但是聽語氣還挺着急的……”
霧星河問:“你說誰?”
班主任曾打聽過這個優等生的家庭情況,父母都不在身邊,常年在外面沒回來過,他還以為霧星河是太高興了,不敢相信,畢竟班級裡大多都是留守兒童。
他笑着說:“你媽媽啊,她說叫她叫徐子舒。”
然而霧星河并沒有露出任何他預想中的開心,他面無表情地接過班主任的手機,看着通話記錄上那串數字。
來電顯示是首城。
霧星河手指緩緩攥緊,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