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的頭腦被各種情緒所充斥，維持着握手的姿勢呆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裴望矜笑着招呼她坐，她這才小心翼翼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

也是在這時，零一才注意到站在沙發另一側的May，短暫對視時，朝她小幅度地點頭示意。

看起來是已經結束交易了呢，但怎麼包廂内的氛圍還是這麼奇怪……？

零一按捺住在胸膛裡亂撞的雀躍，開始察言觀色起來。

仿佛正為了回答她的心聲般，裴望矜在此時問道：

“吳先生，據我所知每位實驗體在改造初期都會被嵌入追蹤芯片，現在我們也已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是不是該把我這位的芯片跟你們斷聯呢？”

始終在旁邊假裝背景闆的May發現，裴望矜好像非常不願意提起零一在鬥獸場的名字。

也是，無論是“No.75301”還是稍顯親昵的“零一”，終歸都是泯滅她個人主體性的稱呼。

吳述楠在這個問題上倒答應得爽快，随即吩咐身後兩名侍應生去中樞控制台斷開與75301号芯片的連接。

至此，一切都進展得如此順利，May反而有些隐隐的擔心，總覺得吳述楠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零一離開……

他的下屬們彬彬有禮地鞠躬後離開。

借着昏暗光線和重重人影的隔擋，在無人發覺的角落裡，裴望矜和May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兩個侍應生走出包廂沒多久，吳述楠便悠然開口：

“裴小姐，既然貨您已經驗過了，那麼接下來就該進行咱們的下一項了。”

意料之中的刁難雖遲但到，May無聲地歎了口氣。

會是什麼呢？希望别出什麼大岔子……

裴望矜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吳述楠還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加碼。

“按照流程，您買下實驗體後，必須在交易現場，也就是此時此地，命令其殺一個人，以此來檢驗我們苦心栽培多年的成效，也能彰顯貨品對您的忠誠。畢竟離開這裡後，您需要用她來做的事情也不過是這些，不是嗎？

“而具體殺誰，您可以在整個鬥獸場的範圍内任意挑選。希望那位幸運兒的鮮血，能祝福您和No.75301合作共進的未來——紅紅火火。”

May：“？！”

她總算知道今晚吳述楠從見面以來就一直挂在嘴邊的笑意是出于什麼意圖了。

好陰險的一招……在她的印象裡，鬥獸場從來不會對買家提出這樣的要求，此刻顯然是在因人設法。

零一身為改造人是習慣了血雨腥風沒錯，但在這明明可以給予她無限希望的時刻又要把人扳回那永無止境的煉獄裡，實在是其心可誅。

哪裡是祝福，分明是在詛咒零一生生世世都無法逃脫鬥獸場的“栽培”和烙印。

雖然零一确實希望被裴望矜帶走，但她們二人畢竟還從未面對面交談過，吳述楠此話一出，若真讓零一相信她被買走後依然隻有做這些勾當的用處，會作何感想？

搞人心态引人内讧也就罷了，任意挑選活靶子又是什麼招數？誰都知道出入鬥獸場的賓客都是些非富即貴之人，其中也不乏政府高官和商賈大鳄，惹了誰的代價那都會是輕易負擔不起的……

吳述楠敢當着她們的面胡謅設套，顯然是胸有成竹。

在他帶來的一衆擁趸的簇護下，就算May辯解稱“沒有這樣的規定，都是你臨時編出來的”，她們若不順從，也是萬萬無法脫身的。

明知山有虎，此刻也隻剩通往虎山的一條路可走了，且還是沒法回頭的那種。

May在心裡把他那幾句話翻來覆去地剖析得細思恐極萬箭穿心，一邊還不忘分出神來去操心外邊芯片斷聯的事情，與此同時坐在沙發上的兩個小輩卻雲淡風輕得很。

裴望矜垂着眼不說話，自零一落座即從靠背上收回的手正擺在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

說實話，每每看見吳述楠這張面孔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懲戒虎頭幫的雨天，那個在被踩碎之前就已識别出了她的異能類型和強度的檢測儀……

零一的心思則比May揣測的要純粹得多，她在茫茫觀衆裡認定了裴望矜，無論其他壞人說什麼都是不聽也不信的。

她注意到身邊人長久的沉默和因光線問題而顯得晦暗不明的表情，以為“主人”生氣了，正想說點什麼話來寬慰她時，卻聽得顱内響起了“咔嗒”一聲。

應該是芯片的連接被解除了呢！

她連忙轉頭，睜圓了瑩亮的眼睛，試圖用眼神向裴望矜轉達這個好消息。

後者感應到她迫切的視線，心下了然，對視時露出仿佛在說“我知道了，不用擔心”的神情。

吳述楠看着眼前神态各異但都和他的預期反應相差甚遠的三人，在氛圍愈發焦灼的沉寂中逐漸懷疑人生——

不是，現在是怎麼個情況？我是在為難你們啊，你們倒是表現出一點“有被為難到”的樣子呢？

為難！！！為難兩個字會寫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

沒人在乎路人甲的無聲抓狂。

似乎是眼神交流盡了興，裴望矜懶懶地朝吳述楠擡了擡下巴：

“就你了。”

還沉浸于反思剛才是不是沒威脅到位的吳述楠：“……啥？”

緊接着，便看到零一興高采烈地點點頭，随後腰間閃過兩道白光——

而這也是他生前所看到的最後的畫面了。

在裴望矜語焉不詳的指令下，零一極其聽話地抽出束在腰後的雙刃，原地暴起，對準吳述楠的脖頸，左右開弓砍下了他的頭顱。

噴薄而出的動脈血将他身後那些爪牙們濺了個透，場面如同油漆澆淋般壯觀。

被血糊得呼吸不暢的侍應生們一口氣還沒提上來，四周突然亮起了陣陣頻閃的警示燈，紅光之下，整個鬥獸場宛如被血河澆灌。

同時突兀響起的還有一遍遍重複着的機械廣播：

“警告！警告！

“中樞控制台遭遇惡意入侵！中樞控制台遭遇惡意入侵！

“警告！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