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多麼滑稽啊。

浮冰想着。

紅寶石的手段熟悉到讓他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何等荒謬，曾經它用在紅寶石身上的話術，這會兒卻被她還施彼身。

她正在試圖掌控它，正如同它不止一次對她做過的那樣。這本就是紅寶石從它這裡學來的手段，浮冰又怎麼會看不分明？

現在它應該嘲諷她拙劣的煽動和同它别無二緻的卑劣心思，說出一些比以往更刻薄的話語，大笑着唾棄她的不自量力，重新将主動權奪回自己手中。

然而當它開口的時候，既沒能發出笑聲，也沒能吐出譏諷。

【那你呢？】它說，【你又如何？】

它問：【你也會舍棄我嗎？】

真是可笑，它心想。

它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問題有多愚蠢。

這是弱者才會說的話、失敗者才會說的話、是人類才會說的話，這句話聽起來無能又可悲，尤其是從它這個緻使人類從世界上消失的罪魁禍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

它究竟想要什麼呢？

在海中飄蕩的數十億年，它曾經數十億次地如此自問。

它總是很難得出答案。

不過，這也沒辦法吧。

畢竟它已經被廢棄很久了，就算有些機能出現退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紅寶石的沉默顯得如此漫長——她心裡一直埋藏着一層對它的厭惡，浮冰又不是看不出來。她畢竟是那樣一個天真得像是浪花浮沫一樣的人。

她說：【……沒有什麼存在會背叛自己的，浮冰。】

啊……是了。

她也變了。她真是學會了用靈巧的方式圈定它能給出的答案的範圍了，不是嗎？

這可都是多虧了它。

他們之間早已經密不可分，又何必非要争個高下呢？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它實在無需攻擊紅寶石脆弱的心，因為或遲或早，那也将會成為它的傷口。融合的進程是不容打斷的，不論是利益還是精神，他們早已經無法再将彼此分割。

正因如此，當紅寶石終于揮刀斬向它的時候，才總能觸及到更為深刻而隐秘的創口。

她已經說了很多紅寶石不會說的話，也做了很多紅寶石不會做的事了。

早在交易的最初，她就已經孤注一擲地付出了自我——現在她要求浮冰也這麼做。

說什麼它有随時退出的機會，其實她早在一開始就想盡了辦法要斬斷它的後路不是嗎？

她一直都有些從外表看不出來的狡猾。

孤注一擲實在是很不聰明，它想着，可是不聰明的事情它其實也已經做了很多了。

更何況……就算想退，它又能退到哪裡去呢？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的，紅寶石。】

它裝模作樣地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畢竟我可是很注重維護同盟關系的，不是那種會故意戳盟友傷疤的混賬呢。】

紅寶石的語氣頗為驚訝：【哎呀，難不成我戳到你的傷疤了嗎？對不起哦，我還以為你完全不在意呢。沒想到你其實這麼受傷啊？】

浮冰：……

急流勇退也是一種智慧。它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

紅寶石輕盈地跳下月人的飛行器。她閑散地挽了個劍花，黑曜石的劍刃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閃耀的輝光，直至劍鞘将那點星光完全吞沒。

盡管外表同先前黑曜石打造的作品别無二緻，這柄劍的内在構造卻已經多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部分——月人收集裝置。

而今天正是這個小小的裝置第一次發揮作用，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刀刃内側的收集槽中正乘着指甲蓋大小的……月人。

這是從這隊月人每個人身上都吸取了微量的内容物才彙聚而成的，來之不易的第一份實驗品。

紅寶石帶着手套的指尖輕輕按在自己的心口，卻感到早已不複存在的血肉心髒仿佛正在冰冷的胸膛之下激烈地鼓動。

開始了。終于開始了。計劃中最為關鍵的部分終于開始推進了。

不要焦躁，不要心急，不要冒進。

要冷靜，保持一如既往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