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槊接韓暮生去了。
宋铮承和沈憑依……沈朝聽指尖無意識的抽搐一下,努力回憶自己能找到的他們的情況。痛失愛女依然要努力活下去,他們做了更多慈善,阿姨眼裡總萦繞着淡淡憂愁,叔叔總是繃直嘴角,看不出喜怒。
江洛,傻子一個。
韓暮生,笨蛋。
沈朝聽無聲歎氣,這才挪動在家門口站得有些發麻的腿腳,走進屋内。
沈朝聽難得輕松,微型攝像頭在主人的縱容和安裝者的刻意下清晰可尋。他無意瞥過,自顧自走入廚房,拿了聽不知道過期多久的可樂,徑自爬上天台。
星星的回音已經響徹寰宇了,明天感覺是一個好天氣。月亮幾乎隐沒不見,而當它出現,人們也在清輝下看不到星星的蹤迹。
沈朝聽沒有開飲料,而是把它握在手中,倚靠在欄杆上,閉着眼感受冷風。
他想起一開始因為外形合适而被張齊鶴選上的時候,剛演了個開頭就被叫停了。在正式表演之前,他也勞神費心地把劇本全部按照自己的思路排了一遍。所以到底哪裡錯了呢?張齊鶴說:
“你要感受他,不要因為你們像就可以不感受了。你現在這樣,既不是演你自己,也不是演主角,你在演什麼?作為最重要的角色,我們不是群像,你沒辦法入戲,這個片段基本就毀了。”
那麼,所以什麼是感受呢?
他沒敢問,張齊鶴也不會繼續往後說。如果什麼都要導演說,演員就是一塊死闆的木偶,甚至達不到皮影的靈活。張齊鶴名人名言。
沈朝聽無聲笑了下,這次才指尖輕快一叩,拔起弧度圓潤的環。
鋁罐的傷口鋒利,褐色液體入口總覺得唇齒發澀。沈朝聽不愛喝可樂,他總覺得可樂也會和酒一樣燒得他心肺好痛。
為什麼會這樣覺得來着?沈朝聽認真想了想,小時候他喝酒的機會比喝可樂的機會大得多。所以可樂比酒也可怕得多,二氧化碳密密地冒着泡泡,像在水中溺水時咕噜噜滾的泡泡。
所以可樂裡是不是有人要死了?
沈朝聽收回年少時漫無目的的思緒,他現在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把可樂喝完了。他還是感覺口腔不舒服,嘴唇抵在罐口的感受也不舒服。
他有些醺醺然,難道可樂也會讓人醉酒嗎?張齊鶴那次的感受是怎樣的來着?……嗯,有點印象。
他去了學校,真正體會一把未經美化的高中生活。那不是自主要好好學習的努力,而是在世俗的推動下被迫在道路上高速前行直至遍體鱗傷的一段曆程,能适應并欣賞沿途景色的人并不多。絕大多數人都是顧頭不顧尾,做了這個就難以做那個,自以為拆東牆補西牆成功了,自己也發現其背後的搖搖欲墜。沒人承認。
一周的摧殘就讓沈朝聽難以忍受了,他的精神狀态不适合高壓。他及時退出學校,再次見到張齊鶴的時候,張齊鶴非常滿意:“這才是高中生的感覺。然後你演你最開始的那種感覺。”
沈朝聽:“?”
張齊鶴揚揚眉毛,有些微的得意和不可思議:“你難道真覺得要拍現實?我們是奇幻元素青春。”
這次很順利就過了。但很長一段時間裡,沈朝聽都生活在自己下一秒會不會挨批的惶惶中。張齊鶴似乎也注意到了,誇贊滿天飛。他像是某種自動輸出的誇誇機,偏偏語氣又很真誠,畢竟沒人要自砸招牌。沈朝聽于是又像受驚的小動物那樣被安撫下來。
後來他才知道當初是張齊鶴為了幫他融入集體,因為他一眼看過去就是最開始的男主,孤獨,冷落,不近人。
好像的确會遇到許多溫柔的人。
沈朝聽彎彎眼睛,纖長的手指把鋁罐捏得清脆一聲響,是它的弧度,能劃破這片夜空的一道流星。好像真看見了?沈朝聽眯起眼睛去找——啊,打閃的,原來是飛機。
心情一下子變了輕松許多,目的滑稽的轉換就像一個笑話,給人以同樣荒唐的一笑。
夜風又徐徐地拂過沈朝聽,拂過他的衣擺,拂過他的眼睫,拂過他過長的發絲,纏纏繞繞,似乎也想把多餘部分剪斷,但隻恨自己不是二月的風。
沈朝聽攏過頭發:“有人喜歡呢。”他語氣不見責怪,有種隐隐的孩童的炫耀。
風因此也不糾纏,戀戀不舍地觸碰他的臉頰便離開這裡。攜着山川湖海,行過城市密林的風在此夜又帶上一陣清淺的幽香去旅行。
因為姐姐辣手摧花而不得不在深更半夜還停留在學校外酒店的韓暮生實在睡不着,走到陽台去吹冷風。他好像聞到了什麼,嗅嗅風,恍惚以為沈朝聽在自己不遠處,暗香浮動。
沈朝聽從天台下去的時候,可樂罐早就被捏得不成型了。他看了下天台的垃圾桶,幹淨得似乎從來不适合放垃圾。他也就不把垃圾放進去,而是帶回家中。
家裡安安靜靜的,也漆黑。是漆黑帶來的安靜還是安靜襯托了漆黑?沈朝聽沒有說答案,但心裡好像有了。房屋裡都盈着香氣吧,宋明莘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兒,溫柔得猶如春風。
宋明莘是春風那樣的人嗎?他有些猶豫,他又感覺宋明莘很活潑很大膽,是年近三十也會肆意享受人生、肆意大笑不怕法令紋的女性。
漂亮的生命力,灼灼燃燒沈朝聽的眼瞳。
于是眼睛裡倒映出火,倒映出跳躍的、通天的火苗,也漂亮,漂亮地成長成火焰,要噴薄欲燒,激烈地燃燒整個世界。
沈朝聽又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