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又換沈朝聽雙手拎着大袋子,楊柏推輪椅。
“你力氣現在都沒我大了吧,還攬這個活,手都在抖。”
“那也不能讓白白姐拎吧。”沈朝聽笑眯眯的,“就這麼一段路,也不遠。”
“你定好酒店了嗎?”
“離白白姐家不遠的旅館。”
“那也是在市裡,不知道你非要來這一趟幹什麼。”楊柏嘟囔,“還不如上午看完下午就走,我今天還有空,明天都不能送你。”
“那至少也得吃頓飯嘛。”沈朝聽巋然不動,“也還好,我時間多,來得及。”
“不在鄉下住?沒人說閑話,别把面子看得比天大。”
“……”
“風景也好。房間退了吧,有空房間給你睡,實在不行你就睡沙發。”
“……”
“得了,别裝深沉了,送你嘴邊都不吃,還想讓我罵你幾句才肯?”
沈朝聽連忙道:“退了退了,不住那裡了。”
“這還差不多。”楊柏滿意地點點頭,楊儀昕也跟着歡呼,“沈叔叔住一起!”
“小昕也很想沈叔叔啊。”沈朝聽刮她的鼻尖,“想沈叔叔怎麼也不給叔叔發消息?”
“思念要積蓄起來,才會特别特别特别想呀。”楊儀昕有一套自己的歪理,“就像我很久不吃巧克力,就會特别特别特别想讓媽媽買巧克力。”
“所以小昕特别特别特别想沈叔叔!媽媽和沈叔叔發消息也是特别特别特别想,因為想到忍不住,思念就要像浴盆裡的水那樣沾滿全身啦。”
“小昕語文學得不錯。”沈朝聽沖楊柏說。楊柏笑:“她沒事幹就看書……”
她很長時間裡都沒事幹。
沈朝聽停滞一秒:“早知道給小昕買積木拼了。”他逗楊儀昕,“小昕想不想拼好看的積木模型呀?”
“媽媽給我買書啦,暫時沒有時間拼耶。”楊儀昕有些愁地歪歪頭,模樣像是皇上在想今晚到底該寵幸哪個妃子。
“那就之後再買,小昕有空就拼。”沈朝聽捏捏她的臉頰肉,“小朋友可不要苦着臉呀,小昕笑起來多可愛。”
楊柏的廚藝算不上出彩,但都是家常的味道。楊儀昕捧着碗大快朵頤,兩個成年人坐在一旁看她吃,相視一笑。
“媽媽帶沈叔叔去看房間,你好好吃飯。”
“好的媽媽。”楊儀昕老氣橫秋地皺了皺鼻子,“沈叔叔怎麼也吃好了呀?吃得好少,連小昕的飯量都比不上。”
“沈叔叔要少食多餐,所以看起來會少。”沈朝聽揉揉她的腦袋,“小昕吃得多,會長得很強壯。”
“哼哼,當然啦~”楊儀昕說,“我要保護媽媽呀~”
楊柏帶着沈朝聽往樓上走。這是鄉下的自建房,兩層樓,上面是留給人住的和沒有布置的空房間。她推開門,素淨的四件套是她出門前才換上的:“你就住一晚,我就沒多布置這間屋子。還有鑰匙,晚上要鎖大門,你要是在外面晚回來了,自己打開就行。”
“謝謝白白姐。”沈朝聽朝她道謝,“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麻煩你的次數還少了嗎。”楊柏說,“你工作室弄得怎麼樣了?”
“正在裝修,剩下的慢慢來,都不着急。”沈朝聽眼眨也不眨,“反正有的是時間。”
“現在又有的是時間了,當初催我的不是你。”楊柏沒好氣,“不過都有正軌就行。我暫時還回不去……”
“但肯定有白白姐的一席之地的。”沈朝聽笑着打斷她,“白白姐想什麼時候回都行。”
“楊儀昕的腿還得再看看,我每次看到截肢的地方……”楊柏絮絮地說,她有些哽咽,“我都想怎麼斷腿的不是我呢,她還那麼小,她還說想打籃球,要保護很多小女孩,她要做英雄,以後想當警察……”
“白白姐也是女孩子呀。”沈朝聽道,“小昕現在已經是英雄了,保護了生養自己的女孩兒的英雄。”
“話是這麼說……”楊柏恍惚地搖搖頭,“我太久沒跟人聊過了,乍一見到熟人,整個就放松下來。這四處沒什麼好走的,但在外面,你這種長相身闆的,那肯定要注意安全。”
“上一秒還在跟我訴苦,下一秒就擔心我的外出安全了。”沈朝聽輕笑着調侃,“白白姐,情緒轉變這麼快,不怕傷身啊?”
“想哭就哭出來吧。”他禮貌地環住楊柏的肩膀,之間保持不會讓人感到被侵犯的距離,輕拍她的後背,“過年之前我應該都不會來了,白白姐再想哭,可就找不到人了。”
“嘴貧。”楊柏瞪他,眼睛紅了。她想,怎麼人都這麼苦命。沈朝聽好不容易要好起來了,她卻從他的人生中撤離了。假如他能夠就此放棄先前的一切就算了,但他……
她問:“你親生父母……”
“白白姐怎麼也惦記這件事了,我自己都不找。”沈朝聽說,“他們要是想找我的話,應該會找到的吧?白白姐不用擔心。我不在乎這件事。”
“真不哭啊?”沈朝聽直起腰站起來,“那我出去看看風景,還沒來過這裡呢。回來給小昕編草兔子,要是有合适的草葉的話。”
“去吧去吧。”楊柏又好氣又好笑,“誰想管你。”
沈朝聽把門半阖住,下樓,楊儀昕已經把碗筷放進洗碗池了。
“小昕怎麼自己做家務呀?”沈朝聽招她,“放那兒吧,媽媽一會兒下來能幹的。”
楊儀昕一本正經:“媽媽是女孩子,不可以幹粗活。”
“小昕就不是女孩子了嗎?”沈朝聽笑,“那放在那裡,留給叔叔做好不好?”
“叔叔是客人,身體不好,也不可以做。”楊儀昕大力搖頭,語調脆生生,“我能完成的!叔叔是要出去嗎?你在外面好好玩!”
“怎麼和媽媽這麼像啊。”沈朝聽也搖搖頭,“小昕真厲害,那叔叔先出去了,回來再見。”
“叔叔再見!”
鄉下在數年的發展間也變了樣,不少門前鋪的都是水泥路而不是土地。一望無際的平原在最遠處和天勾成一個交界,沈朝聽爬上土路,左邊是玉米地,右邊是小麥苗。
前面是楊樹林,寬大的葉子在風中嘩啦啦地響。沈朝聽席地而坐,也不管地上髒不髒、有沒有蟲子,眺望看不清的樹林盡頭。
風掠過他的鼻尖和嘴唇,輕得像一個吻。他想起來雪地裡的那一次,隻差最後一點,但又是一次拯救。
枯黃的葉子被卷到他旁邊來,鼓動着來到他頭發上。沈朝聽把它摘下來,蟲子啃得它身上一個個小洞。他在心裡默念韓暮生的名字?。
他就坐在田壟上,坐到看不仔細的夕陽從天邊落下。鄉村的星星的确比城市更清晰,這讓他對韓暮生的“爬上山頂看星星”燃起了一點好奇。
世界這麼大,他是不是也該放下自己的心思,想到要接納它?
也許夜幕吞噬的不是世界最後一絲光亮,而是不該存在的妄念。于是它才在冬天那麼着急地黑天。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夏天裡,它不願意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