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句話紀蘭舟沒說出來。
雍王的表情不像有假,景樓認為紀蘭舟對他仍有保留。
既然要開誠布公自然要清楚對方的打算才能為後面的事盡早籌謀。
景樓正色道:“我隻問你一句,你是否有意皇位?”
紀蘭舟一愣,輕笑着搖頭:“我才懶得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做個閑散王爺不好嗎。況且……”
景樓緊盯着紀蘭舟,等他接下來的話。
“一将功成萬骨枯,争權奪利永遠不可能獨善其身,”紀蘭舟看向景樓的肩膀,“我隻希望能少些無謂争執,少些無辜的人受傷。”
紀蘭舟的思想對于現代人來說再平常不過,但是在古代尤其生在皇家會有這種想法簡直驚天駭地。
景樓也被紀蘭舟這番話驚到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紀蘭舟的一席話在他看來驚世駭俗。
居然有人不愛高位?
那可是九五之尊,無上權力。
開國的皇帝哪一個不是站在屍堆上開辟疆土,想要成就雄霸事業免不了犧牲和血淚。
有誰真正在意過那些為了皇位戰死沙場的人呢?
但紀蘭舟在意……
随父親鎮守漠北十幾年景樓見過無數傷亡,他隻知道為陛下、為大齊守住邊塞,卻從沒想過身處高位的人究竟為什麼會将他們丢在漠北不管死活。
直到回萬竹堂,景樓仍沉浸在紀蘭舟的那番話中。
正想着,小九跑進屋來。他将一個精緻雕花木盒呈到景樓面前說:“正君,這是王爺讓小的給您的。”
“給我的?”
景樓疑惑地接過木盒打開,一股甜甜的奶香味撲面而來。
“這是……”
盒子裡安靜地躺着一堆奶白色的小方塊,一顆一顆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小九好奇地探頭問道:“正君,盒子裡是什麼啊?”
景樓從盒子裡拿出一顆小方塊塞進小九的嘴裡。
“唔嗯……”
小九吧唧着嘴眼前一亮:“是糖,好甜的糖啊!”
景樓也拿起一顆放進嘴裡,說道:“這是漠北特産的牛乳糖,當然是最甜不過的。”
牛奶的清甜在口中蔓延開來,景樓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漠北。
他看到了墨城初雪時壓彎的枝條,看到了邊塞牛羊遍地一望無際的草原,看到了騎在馬背上奔向旭日的少年……
景樓自認向來是堅強的,受了傷受了委屈他從沒掉過眼淚。
此時此刻他遠在東京城吃到漠北的味道,居然眼眶發酸幾乎落淚。
景樓珍惜地抱住懷中的木盒。
紀蘭舟……
想起這個名字,景樓的心裡不可查地輕輕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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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宮中,禦書房内煙霧缭繞。
老皇帝坐在椅子上,身旁的老太監正輕輕地為他揉捏額頭。
“雍王說他仗着我的勢才敢頂撞莊士賢,真是膽大妄為,”老皇帝輕笑一聲,“你說呢?”
老太監耷拉的三角眼機敏地一轉,答道:“老奴倒是覺得雍王殿下雖膽大但也不失天真耿直,陛下慈愛之心就是諸位殿下最大的依仗。”
老皇帝笑了笑,說:“就你這個老東西會說話。”
“老奴說得句句都發自肺腑,絕無虛言。”
方才在禦書房中,他問雍王為何在朝堂上公然與莊士賢作對。
「兒臣嘴笨不會說話,卻知道坊間都說狗仗人勢此言不假。兒臣仗着父皇的寵愛方得尊貴,莊大人仗着貴妃受寵才在朝中橫行……
殊不知天下衆生皆受陛下天恩庇佑,貴妃也是承父皇雨露才有如今……
兒臣隻是替父皇不平,您仁愛公正定然不會偏待朝臣,莊大人卻想毀了您的賢明。兒臣鬥膽,其心當誅。」
雍王字字真情看不出絲毫虛假,雖然大逆不道但卻并無偏袒。
如同街邊孩童敬仰父親,為其争辯以報孺慕之情。
老皇帝細細琢磨雍王的一番話,心中隐約有了些此前不曾有的心思與想法。
他提起筆在紙上這下一個字——雍。
“八皇子自幼體弱不在朕身邊養着,朕盼着他快樂閑雅才賜了這個字,如今看來的确生的過分天真沒有城府。”老皇帝無奈地歎了口氣,“朝堂上的事竟然如小兒嬉鬧般随着性子胡鬧。”
老太監笑笑,說:“我瞅着陛下倒是不讨厭雍王的性子。”
“哼。”
随後,老皇帝又在紙上寫下另一個字——扈。
許是沾多了墨水沒有控筆,當老皇帝寫下最後一畫提筆時一滴墨水低落在潔白的紙面上留下污漬。
老皇帝猛地扔掉手中的毛筆,盯着面前寫壞的字沉默不語。
忽然門口傳來通傳聲:“陛下,莊貴妃來了,說是給您做了驅寒的羊肉湯要呈給您。”
隻是過了一會兒,老皇帝隻是盯着桌面默不作聲。
老太監從旁出聲提醒道:“陛下,要不要宣貴妃晉見?”
皇帝沉吟片刻,搖頭說:“不用了,讓她回去吧。”
“是。”
老皇帝再度看向桌上的字,最後伸手将紙揉成一坨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