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仁和酒樓出來後紀蘭舟本想帶景樓在京城逛逛,但是雍王府的馬車過于招搖于是隻得作罷。
京城上空灰蒙蒙的,街道兩側的燈籠早早的就亮了起來。
火光映襯下的東京城惬意又安甯,一陣風起後原本停下的小雪又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
細碎的雪花鑲到城中各個角落,為繁花喧鬧的街道蒙上一層薄紗,往來走貨商和行人匆匆忙忙地穿行在街巷之中,遠遠望去仿佛置身蒼茫朦胧的畫卷中。
禦街寬敞開闊,忽然掠過一陣北風竄入馬車惹得紀蘭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王府的馬車内雖然用油布封過,但是仍舊擋不住銳利的寒風,狹小的空間内瞬間降下幾度。
紀蘭舟抱着富貴準備的袖爐小腿挨着腳爐仍覺得自己要被凍僵了,他窩在馬車的角落不自在地撓了撓圍在脖子一周的毛皮領子。
忽然,一個琺琅手爐遞到紀蘭舟的眼前。
“抱着。”
景樓拎着手爐的提梁别過頭說到。
紀蘭舟一愣,擺手說道:“馬上就回府了,我還能堅持。倒是你身上有傷,小心别着涼。”
誰知景樓堅持将手爐塞進了他的袖子裡。
“郎中每日看護傷勢已然大好,”景樓靠在窗邊說,“再說漠北入冬之後天寒地凍我早就習慣了。”
景樓的聲音如往常一樣不見起伏,紀蘭舟卻品出一絲關切和安慰。
懷中多出的手爐還帶着景樓的體溫,紀蘭舟喜滋滋地抱着袖子裡藏的兩個爐子渾身上下暖了不少。
他向景樓道謝後便重新窩回角落。
馬車咿咿呀呀地在禦街上行駛,紀蘭舟盯着景樓的側臉細細端詳。
話說起來雍王也算是一半的漠北人。
穿來這些日子紀蘭舟勉強将雍王的身世拼湊起來——外公是老國公,母親是英國公獨女。
英國公早年替先皇征戰無數戰功赫赫,而文修皇帝登基後便守在漠北邊疆最後在行軍途中過世。
雍王的母妃生前因娘家地位倍受老皇帝厭惡,誕下雍王後也不見好轉最後郁郁寡歡死在後宮中。
老皇帝何其殘忍,并未将雍王母妃病逝的消息遞給遠在漠北的老國公。
可憐老國公一生戎馬卻臨去世前連女兒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更不知道女兒在京城皇城中過得是怎樣苦楚孤獨的生活。
紀蘭舟同情雍王祖父、母親的遭遇,卻并不同情雍王。
尋常人家尚且以嫌貧愛富為恥,雍王生在榮華富貴的帝王世家卻嫌棄母家沒能為他增添榮耀,非但不敬愛母親反而以母家武将世家出身為恥。
簡直該死。
紀蘭舟盯着景樓出神,卻不知景樓早已察覺他的目光。
景樓回過頭來,疑惑道:“看我作甚?”
“我在想,”紀蘭舟收斂目光柔聲說,“漠北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
他想知道老國公守護的城池是什麼樣的,雍王母親的家鄉是什麼樣的,讓景樓從小長大心心念念的漠北是什麼樣的。
景樓先是一愣,随後面露向往雙目遠眺窗外說道:“漠北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有延綿不絕的雪山,有圓月如珏彎月如鈎……”
少年的聲音沉穩又時而夾雜着變聲未完的稚嫩與沙啞,回蕩在馬車中似乎将人帶回遼闊壯美的漠北邊塞。
鮮少聽見景樓說這麼多話,紀蘭舟聽的入迷。
“若是冬日便在城外燃起篝火,大家聚在一起烤羊肉喝苦荞麥釀的酒。”景樓難得挂上笑容。
“是嗎?”
紀蘭舟想象出小小少年混在一群成年人中豪爽地用大碗喝酒的模樣,饒有興緻地挑眉道:“等有機會一定要去漠北看看,到時勞煩正君帶我好好見識漠北風情。”
景樓轉過頭來,神色複雜地深深望着紀蘭舟。
馬車漸漸駛出鬧市,窗外吵鬧叫賣聲逐漸悠遠。
車夫吆喝的聲音以及富貴打噴嚏的聲音偶爾傳進來,馬車内的氛圍說不出的暧昧。
紀蘭舟見景樓久久不說話,便好奇問道:“正君可有話想與我說?”
景樓沉默片刻,開口道:“先前你說若能做主便放我回漠北可是真的?”
“絕無半句虛言。”
“倘若等不到那一天呢?”景樓反問道。
紀蘭舟一愣,暗道不好。
景樓是在威脅他?
難道還是想反?或是想逼他走上争儲的這條路?
紀蘭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的确無法向景樓保證将來萬事如他期待般順利。
畢竟正劇劇情展開是在一年以後,景樓會出走漠北和另一位男主角共謀大業殺回京城。
在此之前的一年中會發生什麼都不得而知。
到那時倘若沒能改變劇情等不到他自己能夠做主,景樓為了擺脫雍王正君的身份勢必會反,那他的腦袋還能保得住?
老皇帝不顧他死活要處置平遠候一家,他又當如何應對?
紀蘭舟望向景樓心情複雜。
他不想死,他隻想安穩活着。
他也不是雄才大略的政客,隻不過是個心态不錯的演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