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如此想。
人絕不可信,神亦令人憎惡。
從現在開始,他将遺忘并抛棄軟弱且可悲的過去,作為一個新的個體,作為“斯卡拉姆奇”,行走在這世上。
他将過去的事物都抛棄,包括那本被無數次翻閱的書。
記錄着兩種不同的筆迹,紙張泛黃但邊角卻被保存得沒有一絲翹邊的書落入湍急的河流,連同人偶最後的眷念也一并帶走。
……
我在第二天見到了【女士】,【女士】看見我,揮手讓身邊的人離開,然後才拿出原封不動的書和信封遞給我。
“我按照你給我的地址找了那戶工匠家,但是沒人看到你的朋友出現在那裡。”
我接過,将書抱在懷裡。
“沒事……我已經見到他了……”
“那個人偶,‘斯卡拉姆奇’?”【女士】的臉色有些扭曲,“很難想象你會和這種人是朋友。那家夥說話太難聽了,我和他相處不來。”
我苦笑兩聲。
【女士】問我:“你不準備和他說清楚嗎?”
我搖頭。
“身份不方便,踏鞴砂的事件……您也知道,我也是壞人中的一員,要是被知道,恐怕會被殺死的吧。”
我忍不住扶了扶發疼的額頭:“或許我早該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一邊做壞事,一邊又去大發善心……真是可笑。”
“呵,【博士】如果知道你的這番感悟說不定會很開心。”
“……那說不定也算一件好事。”
【女士】沉默了,她将我上下打量了好幾眼,最終笑了一聲。
“你變了很多,塔德納。”
“在主人身邊一直維持原樣才是最難的事情吧。”
“呵,看來我之前對你的告誡沒能起到作用。不過你的膽子也變大了,敢在我面前說【博士】的壞話。我說不定會原封不動地告訴【博士】哦。”
“您随意就好。”我有些自暴自棄,“反正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那麼多了,如您所見,我現在仍然還在呼吸,甚至可以早睡晚起,消極怠工。主人已經在實驗室待了兩個多月了,我這個廢物,頂多幹點跑腿的事。除了不能離開主人視線範圍太久,沒什麼不好的。”
【女士】似乎是被逗笑了,竟然還有心情順着我的話接幾句。
她意味深長:“确實,現在整個至冬可能都找不出來比你更清閑的人了。不過,我想代價是其他的東西吧。”
我嘴角抽了抽,不太想接這番話。
【女士】不打算就這麼放過我。
她說:“現在愚人衆裡關于你和【博士】的傳聞,已經多得可以寫成一本輕小說送到稻妻發表了。”
“怎麼您也跟着信這個……”我語氣虛弱。
我一瞬間想起這兩個月查到的東西,那些關于我和多托雷的故事,什麼用情至深不惜從須彌一起跟到至冬隻為待在多托雷身邊,或者是多托雷強制愛,結合被扒出來的我剛到至冬被多托雷懲罰關進黑屋的情報,那些傳聞簡直就是……
不堪入目。
至冬可能還是文娛産業不發達,連涉及執行官的這種離譜謠言都能傳得沸沸揚揚,甚嚣塵上。
最離譜的是,多托雷似乎沒有要約束管制的消息!
搞得我失眠了好幾天,現在還在猶豫要不要主動請多托□□一下這些謠言。
【女士】輕笑:“畢竟就事實來看,那些傳言也不能說完全是錯的,不是嗎?”
我捂住臉:“求您,放過我吧。”
怎麼【女士】去了一趟稻妻還變得愛開玩笑了。
“好了,不逗你了。”【女士】收起笑意,“既然你也知道這些傳言,那麼想必對于你如今的處境,你也應該很清晰了。【博士】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他的意圖,你我都清楚。”
我的心情一下子又沉下來。
如何能不清楚。
如今我的名聲在至冬可不算太好,說是多托雷的附屬物都毫不為過,即使哪一天我徹底消失在大衆的面前,恐怕也隻會被歸為一件“執行官的香豔傳聞”,然後隐沒。
多托雷想要消除掉我身上屬于“個人”的痕迹。
從社會層面。
“好自為之吧,塔德納。”【女士】拍了拍我的肩,“我可不想以後隻能在【博士】那裡聽到你的隻言片語。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和他說話。”
“和主人的意志對抗嗎……”我苦笑。
【女士】擺擺手,選擇換一個話題:“我答應你要把東西送到你的朋友手上,但很可惜,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就算我沒能幫到你吧,我們之間的約定未能達成,你欠我的人情也不必記着了。”
“不用。”我看着這位火之魔女,這位和傳聞中的形象大相徑庭的火之魔女,心中稍微平靜了些許。
“我欠您的人情依然作數,就當是對您‘沒有向主人揭露我的事情’的感謝吧,當成您對我的多次提醒的感謝也行。也算是我對您的一個承諾,承諾即使很久之後,我依然能夠作為‘塔德納’行走在外面。”
【女士】愣了一下。
“很有氣勢嘛,塔德納。”她的眼神稍微柔和,“那我就如此期待着吧,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辭别【女士】之後,我又去找了一趟請求幫忙帶書的人,這位聽到我的來意,連忙得意地拍着胸脯向我保證。
“您放心吧,大人,書我已經買好了,不隻是專業的書籍,甚至是一些不在市面上正式流通的,我也通過我特殊的線路搞到了!絕對包您滿意。”
不流通的?那是什麼玩意兒?不就是一些講人體生理知識的書嗎?又不是禁書。
我皺了皺眉,感到一種不妙的預感。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将準備好的摩拉遞給他。
“那書呢?”
那人掂量一下沉重的摩拉袋,谄媚地一笑。
“我已經差人已經送到您的住處了,您回去就能看到。”
于是我回了一趟我如今的休息處,離實驗室不遠,是愚人衆統一配發給執行官的住宅,我在須彌就和多托雷一起住,到了至冬自然也不可能被放過,所以也搬了進來。
日常多托雷住一樓,我在二樓,稍微有點動靜就會被多托雷知道,隐私不能說很差,隻能說完全沒有。
但好在這個房子裡需要睡覺的正常人類如今也隻剩下我一個了,我還是能每天在昏睡後獲得短暫的“個人空間”的。
畢竟多托雷總不能在我夢裡還糾纏我。
開門的時候我發現房子裡好像有人,多托雷坐在沙發上,對面的桌子上擺着一大摞已經開封的書,而多托雷也正翻着一本,書的封面是一副相當露骨的圖畫,兩個赤條條的人交織着。
多托雷聽到聲響,朝我的方向看來。
“回來了。”他說,語氣裡夾雜着詭異的笑意,“我回來的時候看見這些書擺在門口就拆開了,是你買的嗎?”
他朝我揚了揚手裡那本不堪入目的書。
我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