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變的時間點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快來臨。
我本以為我這樣懦弱又毫無能力的人終其一生都隻能徒勞掙紮于家庭和才華不足的陰影下,但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
贊迪克提出了人體改造的可能論,一夜之間陷入了批判的漩渦。
即使是所謂的“天才”,在自己的道路違逆于大衆所認同的道路時也同樣會被無窮地貶低、猜度、批評。
“瘋子”,“怪物”,“邪魔外道”,“違背倫理之人”。
惡毒的、幸災樂禍的揣測從人們的口中吐出,而他們中的大多數,在贊迪克還被捧擁的時候明明還對贊迪克極盡過贊歎。
不過,比起我這種哪天消失了也不會引起絲毫波瀾的,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石子,贊迪克仍然是散發着奪人光彩的炫石,稍微的一點瑕疵并不足以讓人放棄這塊珍石。
幾位頗有名望的學者合力為贊迪克進行了擔保,這件事最後也不了了之。
對我而言,這件事在當時對我的唯一意義可能隻是,父親不再會在我面前再歆羨地提到贊迪克的名字。
自那之後幾個月我才聽說有一名因論派的學者在自己的文章中大肆批評了如今年輕學者學術态度和學術思想不端正的問題,甚至專門拿出了贊迪克的例子舉例。文章被扣下未能正式發表,但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就連被提及的正主,那位贊迪克也出面回應了這件事。
不過是毫不留情地反諷了一頓。撰寫文章之人被他譏諷為“嫉妒天才的無能之輩,窮其一生連天才的腳背都無法抵達”。
那段時間,偶爾我回家會在卧房聽到父親喝醉後的怒罵聲,大多是迷迷糊糊、口齒不清地訓罵贊迪克的名字。
真是有趣。
即使是那樣拼命想要培養出一個天才的父親,真正見到此世的天才後,卻并沒有想象中的向往與尊崇。
母親對此依然不發一言,隻是會在父親情緒失控高聲怒罵的時候把大門和窗戶都緊緊關上,然後盡可能地趁父親沒看到藏起櫃子裡的酒,然後躲在房間裡鎖上門。
自那次計劃懷孕失敗後,父母便不再居于一間卧房。
我不知道母親是否會傷心這樣與自己的丈夫漸行漸遠的日子,但偶爾我似乎也能察覺到,再與父親分開的日子越來越多後,母親反而變得更加閑适。
她将更多的時間開始放在我的身上,而對于父親,她依然表現得是一位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親,隻是少了許多激情。
我想起小的時候母親會抱着我坐在房子的台階前仰頭數星星的日子。
在邁入家庭之前,母親也曾是一位學者,為了更好地扶持家庭和教導我,在我出生後她便漸漸放下了自己的學者生涯。
我還記得,母親來自于梨多梵谛學院,她對星象抱有最質樸的熱愛,而對我的愛,或許并不明晰,但總是讓她放棄了自己最熱愛的星空。
在徹底認識到我的平庸和無法改變的命運後,母親在囑托我好好學習以及多理解父親之餘,也會思考我近些時日的衣食住行是否健康順暢。她喜歡上替我裁剪衣服,每每看着我穿上她親手裁剪出來的衣服之時,也會露出如最平常的母親一般會露出的慈祥溫柔的笑容。
那是我在偶爾精神快要完全崩塌之時能尋找到的最有效的安息之處。
當然,我的日子也并沒有因為母親對我愈發溫柔照顧的态度而産生絲毫的好轉。自之前被拉到教學樓慘烈的折磨後,那群人似乎從“欺負我”這件事上找到了一點樂趣。
也可能是因為神明更疊,須彌如今并不安穩的社會環境催生的浮躁的社會氛圍,推動地這群人急迫地尋找一個能肆意發洩的口子。
而很不幸的是,我恰好就是那個“口”。
毆打,謾罵,有的時候這樣常規的項目反而已經是最“仁慈”的選項,他們開始愚弄我的精神,樂于看着我在毫無選擇餘地的選項中糾結。
“聽說你最近不太老實啊,我們的人找了你好幾次你都不去,怎麼,這麼快就要避開我們走了嗎?”
我被拖拽着頭發拉到水池邊。而在另一邊,同樣被幾個人壓着手和腿正在毆打的另一個人,則是班上的另一個男生,成績倒數,性格也比較孤僻,自然同我一樣成了這群人欺辱霸淩的對象。
畢竟,我們這樣的人,沒有老師和家長在意,膽子小到隻要稍微恐吓威脅便會乖乖地答應不把自己被欺負的事情說出去。
那人松開了我的頭發,緊接着一腳把我踹到地上。
“我問你話呢,不會說話嗎?”
那一腳直踹到我胸骨上,疼得我一陣頭暈眼花,隻能蜷縮着身子咬緊牙關才能不發出痛苦的慘叫聲。
按照一般的情況,要是在被打了後叫出來,反而會被更加□□地對待。越是沉默,才能讓那群人早點失去興趣。
這次,也同樣如此。那人見我不說話,不應答,起初還有點生氣,又往我身上狠狠踹了兩腳,發現我沒什麼反應之後轉而去和其他的同伴欺負另一個慘叫哭泣的人。
我趁着那些人注意力都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從地上爬起來,兩隻手臂環抱着胸和腹部,冷眼看着另一個男生被那群人抓着後腦勺的頭發按進水池裡,那男生慘烈地掙紮着,一邊掙紮一邊呼救,又被人拉起來扇了兩耳光。
玩夠了,他們把那個男生提到我的面前,踢了踢我的膝蓋。
“站起來,誰準你坐着的。”
我站起來,小腿上又接着挨了一踢,疼得我悶哼一聲,踉跄了幾步。
“啧,叫都不會叫的啞巴,真沒意思。也别說我沒給過你機會,來,隻要你把這個廢物推到那個水池裡,我就放棄追究你之前的錯誤了,怎麼樣?”
他把那個瘦弱的男生扔到我的面前,一隻腳還踩在他的身上,像踩着一塊石頭一樣。
我擡頭,隻看到周圍所有人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
明晃晃的戲弄。
“不……我……”
“想拒絕?那你可得想好了,是你推他下去,還是你代替他下去?聽說,你很愛惜自己的新衣服吧?既然這樣,就先把你的衣服剪壞,然後把你綁到外面最顯眼的地方,讓所有人都看看你這個惡心的樣子怎麼樣?”
衣服……
不,唯獨這個……
我無力地看着細小戲谑圍觀的惡徒,以及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反抗的男生。
我别無選擇,除了如這群人期待地那般将與我相同處境,同樣可憐的男生推下水池。
盡管我心知肚明這群人所允諾的“不會再追究我無視他們的傳召”的話語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沒有想過要傷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