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真以為叔父和嬸母慈心、以為自己終于又有了家,卻不料進的豺狼窩,恰是噩夢的開始。
前有嬸母磋磨,拿她當下賤丫鬟使;後有堂哥時常說些下流肮髒之語調戲她;再有叔父纏擾,半夜出現在柴房門口,時常吓得她整宿不敢睡……
“籲——”
車夫的喝止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車身失衡,驟然向左.傾斜而去。洛瑜猝不及防,伸手抓了個空,身子不受控徑直朝前栽去,直直撞在車壁上,立時疼得嘶了一聲。
“娘子!”雲蘿也被撞得歪倒,忙爬起來扶她。
車夫的聲音從外傳來:“三夫人——馬車壞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壞了?”
洛瑜揉着吃痛的額角,掀開錦簾扶着雲蘿的手下了馬車。
車夫忙不疊告饒:“三夫人,這這這、這并非老奴眼拙啊,一路駛來,分明見此地平坦,哪知曉……”
洛瑜順着他的話,微彎腰仔細朝路面看去。附近的青磚地上淩亂散落着一些碎裂的磚塊,馬車深陷進一個坑洞裡。
正值午後,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兩位路過之人側目過來,皆面露好奇。
洛瑜站直身,看了眼周遭,并未發現有何可疑之處。“許是我的氣運本來就不佳罷,總能遇上一些倒黴事兒。”
雲蘿連忙“呸呸”兩聲,“娘子說什麼胡話呢!大不了下回咱們看完黃曆掐着好時辰出門!”
洛瑜被她逗笑,不慎扯到傷口,她揉着隐隐作痛的額角,問車夫:“鐘伯,此處離澄仁藥鋪約莫還有多久的腳程?”
“回三夫人,若是走得快些,不過一刻鐘便到了。”
洛瑜颔首,“雲蘿,你先一步去藥鋪,告知掌櫃我晚一會兒到,再同他借幾名人手,過來幫鐘伯一起把馬車擡出來。鐘伯,你等候在此處負責善後,這畢竟是我們的馬車損壞的路磚,一應賠償走三房賬面。”
“好。”
“娘子,您也要走着去嗎?奴婢不放心……”
“無事,我識得路。”
雲蘿糾結片刻,知曉這般耗下去也是苦等,遂不再多言,拔腿朝前跑去。
洛瑜跟在後頭,尋檐下陰涼處走着。
橫街而過時,不經意往右一瞥,她蓦地頓住。右巷很窄,兩邊的牆面漆落斑駁,斜挂出來的半舊燈籠随風微搖。唯有一家在門上吊了一盆綠植,莖葉翠郁,綠油油似在發光。
她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住,腦海中立時想起院中角落裡那株枯黃暗萎的烏蔹莓,心中詫異,難道這家做花樹盆景生意?
沿路走進去,似進入了另一片天地。方才還暖陽高照,此刻則背脊發涼。她側眸往挂着燈籠的幾家朝裡一望,昏黃黑黢,并不見人影。脂粉味濃烈刺鼻,隐約聽得絲竹靡靡之音傳來。洛瑜心道,這條巷恐是煙柳之地。
她心下一緊,止步再次看一眼那盆綠油翠亮的盆景,猶豫着是否仍要過去瞧一瞧。
正踟躇間,盆景下方探出一個黑臉少年,對方上下打量她一眼,面上的焦急頓時轉為喜色,用力揮了揮黑手招呼她趕緊過去。
洛瑜以為這是招攬生意的小二,走至近前,指着盆景客氣問道:“不知店家的盆景是如何照料的?長勢這般好……”
黑臉少年在她指着盆景的那一刻眼中一亮,也不待她把話說完,立即半邀請半拽扯地請她進了屋。
屋裡昏暗逼仄,地上橫七豎八躺着一堆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凳。
“哎唷!姑奶奶!您怎麼才來啊!”黑臉少年抱怨道,一邊引着她往裡走。
洛瑜立即覺出不對勁,奮力掙開他的手,忙朝門口跑去。
黑臉少年反應迅速,抄起地上的凳腿猛地擲去,洛瑜腿彎遭擊,驟呼一聲,雙膝重重跪跌在地。少年急追上前,不由分說一把薅起她,臉上毫無先前的谄媚喜色,顯出陰險刻薄。
“還好老大早有預料,知曉你這臭婆娘不老實!畫這麼好看不陪我們老大玩幾把豈不可惜?”黑臉少年騰出一隻髒兮兮的手,拍了拍她的臉,“怎麼?錢到手就翻臉了?”
一面說着,一面毫不憐惜地拽着她往裡走,通過一條暗道,少年似按了某處機關,地闆緩緩打開,喧嚷聲頃刻自下傳來。
洛瑜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緊緊扒着老舊門框,語速飛快:“你識錯人了!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方才隻不過是對門口盆景略有些好奇,這才誤打誤撞走了過來,你們、你們必定是抓錯人了!”
“少跟我玩花招!有什麼話,要麼,對老大說,要麼,就對閻王說!”
黑臉少年耐心告罄,不再與她廢話,狠力掰開她的手,推搡着她步下木梯。
押注聲、吵嚷聲、劃拳聲、靡麗聲如一片一片鋒利的刀刃,悉數直飛而來,割開她的神經,攪亂她的聽覺。
眼前一晃,閃過白膩膩的皮肉、堆成小山似的銀子、赤膀吆喝的壯漢……
洛瑜感到五髒六腑的空氣被擠得壓抑沉悶,眩暈感急襲而來,牢牢扒着木梯的手轉瞬失了力氣。
黑臉少年見她仍頑固倔強,心下越發惱怒,正欲擡腳照着她頭頂狠狠蹬去,卻不料身後勁風襲來。他猛然往右一閃,卻錯失良機遲了一步,被來人狠踹在後背,飛摔沖牆,重重砸地,口吐鮮血。
一隻有力的大手飛速撈起即将下墜的洛瑜。
不待她解釋一二,來人已用一團布縛住她的嘴,二話不問把她捆了個五花大綁扔在地上。門口湧進來一群人,腳步雜沓順着木梯蹬蹬踩下去,刀劍出鞘,伴着一疊聲的“老實點”“别動”。
洛瑜嗚咽地掙紮着,布團上的劣質脂粉味堵得她陣陣幹嘔。
門口立着一道颀長人影,吊挂着的盆景才堪堪到他肩頭,綠意盎然與其淩厲肅殺的氣場格格不入。
洛瑜往前艱難地騰挪幾步,望見那人的輪廓,竟有幾分眼熟。
……
酉牌時分,一名獄卒腳步慌亂,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擡頭見到“奉天司”的匾額才緩下步子,喘着粗氣喊道:“祁大人——”
“抓回來的兇手一口……一口咬定您是她的夫君!非說她是您剛剛剛、剛過門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