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善堂。
梁氏一記眼風掃來,祁卉圓讪讪地将咬了半口的蜜桂山藥糕悄悄放回小碟上,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乖巧坐好。
上首的衛老夫人将她這番小動作看在眼裡,一臉慈藹:“卉圓,想吃就吃便是。”
祁卉圓眼中歡喜一閃而逝,旋即癟癟嘴,委屈巴巴地道:“祖母,我不能再多吃。阿娘說,别家小娘子都是嬌滴滴的,我吃胖了就嫁不出去了。”
“胡說,我侯府的姑娘,須得按照别家小娘子的規矩長大不成?”
梁氏急得哎唷一聲:“母親錯怪!都是兒媳教兒無方、口無遮攔,從前對卉圓多有縱容,隻是她明年及笄,也到了該相看的年紀了。”頓了頓,她偷偷觑眼衛老夫人的神色,提道:“再者,卉嘉的婚事……”
衛老夫人睡了午覺,頭疾稍緩,此刻精神頭略足。聞言,颔首道:“卉嘉也一十有七了罷?可有心儀的郎君?卉嘉氣性高,是個有主意的姑娘。你作為娘親,也得記着仔細替她把把關才是,考量對方郎君的才學、品行、脾性是否合适。”
梁氏垂首默默聽着,卻始終不聞衛老夫人提及家世高門、權貴顯要,心裡頭打翻了醋壇子,頓時酸溜溜的。忿忿道,洛瑜是個沾不上一點邊兒的窮親戚,衛老夫人卻替她親擇世族貴婿;輪到自個兒的親孫女,卻隻扔下幾句話來打發。
“母親說得極是,兒媳記下了。對了,”
她清清嗓子,故作姿态地轉個話頭:“母親此前替瑜兒相看了好多郎君,眼光定比兒媳要好,依母親來看,可有适合卉嘉的?”
衛老夫人放下茶盞,自然聽懂了梁氏的言外之意,說道:“你且與卉嘉好生相看,若有合适的,再作打算不遲,我與你一道把關。”
得了衛老夫人一顆定心丸,梁氏心花怒放,喜不自勝,疊聲說好。
祁卉圓吃完了一整塊糕點,舉着小胖手:“祖母!能不能替卉圓也相看一位好郎君?我要嫁像三哥那樣的男子!”
梁氏聞言,如遭雷擊。
一個月前的回旋镖飛回來,紮得她口吐鮮血。
彼時,她也是在明善堂、也是坐在這把藤紋椅上,與衛老夫人提及把洛瑜許給祁凜徹一事。
“三郎?”衛老夫人默然片刻,似在回憶,然後直搖頭道:“不可行!三郎冷冰冰的性子,哪裡是個會疼人的?再者,你瞧他成日宿在衙門,一年到頭,連我、都難得見他一回。”說到此處,她輕哼一聲,氣得胸口起伏,“整日裡也不知是在當差什麼公務,竟比青天老爺還忙!”
洛瑜對梁氏而言,隻是個外人,梁氏本不願閑操這份心,隻是自己的大女兒今歲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可衛老夫人不關心自家親孫女,卻整日張羅外人的親事。
梁氏着急上火,嘴裡起了燎泡,心裡頭十分清楚,隻要洛瑜還未出嫁,她大女兒的婚事就提不上日程。
“母親,男人有事業心才恰恰說明此人穩重可靠呢。依兒媳看來,三郎早晚不歸家,不過是因着房裡頭沒個知暖知熱的貼心人。待日後成了親,男人有了小家,他的心自然就挂在自家夫人身上了。”
衛老夫人擺擺手,“三郎長得那麼兇,連我瞅幾眼都覺唬人,阿瑜本就嬌柔,将她嫁過去,豈不得被吓哭?兩人相差太大,時日一長,這與守活寡有何區别?”
“母親,您給瑜兒相看世族高門的郎君,本也是為了讓她往後有個身份倚傍,免她日後受欺負。三郎畢竟是咱們侯府的郎君,人品端行,自家人更是知根知底,倘若瑜兒日後當真在三郎那兒受了委屈,您在後頭不正好可替她撐腰?若是嫁進别家深宅高門,她縱使再委屈也不好回侯府來找您哭訴呢。您偶爾費些心神,多提點三郎,久而久之,他自然就學會疼媳婦了。”梁氏說得口幹舌燥,端起杯盞灌了一大口涼茶。
後來,衛老夫人果然做主,将洛瑜許給了三郎。
也果然如梁氏預想的那般,成親月餘,三郎照舊宿在衙門裡,倒真應了衛老夫人那句“守活寡”。梁氏心中藏着看笑話的心思:侯府裡,要說最不起眼、最不受重視的,當屬三房。既然洛瑜想攀高枝兒,她自然得“好心”順水推舟。
可萬萬沒料到,自家的傻女兒此刻也嚷嚷着要嫁給像三郎那樣的男子!
衛老夫人笑眯眯問:“哦?卉圓倒是說說看,三哥那般男子有何處吸引你?”
梁氏:“……”
完了!完了!
她一顆心登時跳到了嗓子眼,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不斷朝小女兒使眼色,眨得眼皮都抽筋了,對方卻毫無所知。
祁卉圓嗓音清脆:“因為三哥從不回……”
“老夫人!老夫人——”
餘嬷嬷滿臉激動地挑起錦簾,腳下生風,湊至衛老夫人耳邊低語幾句。
“當真?三郎抱着阿瑜回府來了?!”
“真真兒的,前頭守門的小厮親眼瞧見,三爺摟抱着三夫人從馬車上下來,三夫人窩在他懷中羞得滿臉通紅!這會兒估計正往熙止院走呢。”
衛老夫人欣慰開懷,又命餘嬷嬷給報信的小厮發賞錢。
祁卉圓眨着溜溜杏眼,看向梁氏:阿娘,你不是說,三哥從不回家的麼?
梁氏震驚瞪大眼:是啊,這怎麼就直接……抱上了?
……
祁凜徹在踏進熙止院的前一刻,就覺出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