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佑十六年,九月,深秋的寒風略過渭水吹向長安,卷起了地上的枯葉與塵土。
一匹快馬,穿過黃土上的煙塵踏入城中,疾馳在坊間填滿細沙的十字街上。
金光照耀在大明宮中,含元殿前的宮阙之上,與不遠處高聳的寶塔相映,塔身上懸挂的銅鈴随風而動,平靜的太液池水再次泛起漣漪。
半個時辰後,一名内侍匆匆入了宮,并為皇帝最寵愛的女兒昭陽公主,帶回了一幅畫像。
“找到了?”
幽暗的殿室内,隔着一層珠簾,聲音從内傳出,極為清冷。
内侍跪伏于地,将畫舉于頭頂,雙手奉上,“小人無能,隻找到了一些相關的線索,但不敢确定,有一幅畫像傳回,還請公主過目。”
宮人擡手,輕輕扒開珠簾從内走出,将内侍手中的卷軸轉呈昭陽公主,“公主。”
昭陽公主倚靠在坐塌上,示意宮人展畫,就在如從前一樣未報期望之時,卻因餘光瞥見的畫像中人,而驚坐了起來。
昭陽公主從宮人手中奪過畫卷,看着畫上清晰的人像,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記憶,從前種種。
容貌七年一變,更何況十年已過,畫上的人早已非記憶中人,可憑借着那絲熟悉之感,她的心中燃起了強烈的希望,已至于她想着急的親自前往确認,“你們是怎麼找到的?”昭陽公主擡頭問道。
“此人秋闱入試,是當地的解元,因為破獲了一樁案子,在當地名聲大噪…”說着說着,内侍小心翼翼的擡起了頭,“此案,恐怕還和太子殿下有關。”
“此人在何處?”昭陽公主急切道,顯然在她心中,她想找的人,其重要,已然超過了她的長兄。
“潭州。”内侍叉手低頭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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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前,深秋的寒風略江南下,拂過洞庭。
——潭州·長沙縣——
咚咚咚!——
縣衙之外,有鄉民擊鼓,長沙縣令遂開堂審訊。
“此案早已了結,經過仵作勘驗,陳大山是墜崖而亡,前些時日,爾不是也确認了,現在屍體已經下葬,又來申冤,豈不荒唐,回去吧。”縣令一臉不耐煩的拍響驚堂木,準備起身離去。
“且慢,”觀審的人群中擠出來一個身長玉立,穿着襕衫的舉子,“此案存疑,怎能如此草草了事。”
“此案有官府查驗,還輪不到你一個讀書人在這裡指手畫腳。”縣丞見有人似乎要揪着案子不放,于是開口斥責道,“來人啊,趕下去。”
“奉使君之令,我看誰敢!”舉子示出手中魚符。
衆人驚愕,縣衙堂吏紛紛看向自己的長官,不敢輕舉妄動。
“張景初,你要做什麼?”縣丞指着張景初怒呵道。
“陳大山自幼生長在山中,以耕田放牧為生,怎麼好端端的,會墜崖而亡呢。”張景初走上前,看着公堂上端坐的縣令,叉手道:“一家的頂梁柱就此倒塌,剩下老幼孤苦無依,還請明府主持公道。”
申冤的老妪抱着年幼的孫子在公堂上大哭喊冤,圍觀的百姓紛紛憐之,共同請道:“還請明府主持公道。”
“張景初,不要以為使君器重你,就可以在公堂之上如此放肆。”縣令不願惹麻煩,于是警告道。
看到縣令如此畏縮,張景初于是搬出了律令,進一步施壓道:“百姓有冤,縣令作為父母官理應受理,此為考功評判的标準。”
“審案是官府之事,就算要受理,也輪不到你來插手。”縣丞從旁說道。
“按國朝律令,我已過鄉試,有功名在身,可代百姓申冤訴訟。”張景初回道,“陳家阿婆既然有所求,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讓無辜百姓,枉死惡人之手,不得瞑目。”
張景初的話,引起了圍觀百姓的共鳴,紛紛為之說話,在民衆的請求公道之下,縣令不得不重新坐下,接受案件的審理。
“陳氏,将你的冤情說出來。”縣令再次拍響驚堂木,而後問道。
一旁的主簿拿出了草紙提筆記錄,老妪再三叩首後,哭哭啼啼的叙述道:“民婦是陳家溝人,丈夫早逝,隻有一子陳大山,因租下胡田主家的田地,除了每年繳納租田的糧食之外,還要為胡田主家勞作,今年田地的收成不好,那胡田主不但沒有寬限,反而漲了三成,我兒前去理論,再回來,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審訊時,縣丞起身與縣令嘀咕了幾句便離開了公堂,臨走時還與張景初對視了一眼。
至縣衙後院,一名仆役走上前,“吳縣丞。”
“胡榮知道了?”縣丞問道。
“胡田主已經得知,提前派人去處理屍體了,請縣丞放心。”仆役回道。
縣衙的公堂上,陳氏阿婆将兒子前往胡田主家,而後失蹤不見,最後在山崖底下找到屍首的經過,完完整整的叙述了出來。
“僅僅隻是因為陳大山去過胡榮家中,就斷定他是被謀害而丢下山崖,這樣的憑據,不足為證。”縣令看着主簿呈上來的,替陳氏記錄的供述說道。
“僅僅隻是去過家中,當然不足為憑,”張景初開口道,“所以,學生請求,開棺驗屍。”
“你是覺得,仵作的勘驗作假?”縣令皺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