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門口,将胡宅兩個家奴送進公堂後,陳家溝的一衆鄉民們圍在一起商讨着,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對今天的做法持懷疑的态度問道:“二郎,咱們的田,真能要回來嗎?”
“咱們這樣做,無疑是得罪胡家,得罪了胡家,後面的日子可不好過。”其他人也擔憂的說道,畢竟他們現在還是胡家的佃農。
“張解元說了,隻要此案真相大白,我們的田地就能夠回來,”領頭的男人回道,“姓胡的不給我們活路,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當牛做馬吧,在這樣的饑荒之年突然漲租,剩下的那點糧,哪兒夠養家吃飽飯的,我們這些兒郎可以忍饑受餓,可老人和孩子們不能啊。”
“可那胡田主背後的靠山是官府,僅僅憑借陳大山這個案子,就能推倒胡田主嗎?”他們仍然質疑,“就連縣令都是偏袒胡田主的。”
“他可是潭州的解元,有刺史做靠山。”男人說道,“原本我也是遲疑的,一個書生能有多大的本事,可是他說今天胡榮會派人來焚毀大山的屍體,竟連時辰都推算準了。”
“可大山的屍體不還是被燒了嗎,現在不光是死無對證,就連屍體都沒了,隻要那兩個厮死咬着不認,又能如何。”衆人一臉垂頭喪氣,“咱們辛苦了一年的收成啊。”
“大家不要着急,大山的屍體根本沒有入葬。”男人說道,“但為了防止事情洩露,所以張解元讓我保密。”
“現在屍體已經送到公堂上了,”男人又道,“張九郎,就信他一回吧,再沒有比餓死更壞的結果了。”
當陳大山的屍體,裹着草席被鄉民擡上公堂時,堂内的幾個官吏都無比驚訝,事情一下繁瑣起來了。
兩個家奴更是瞠目結舌,因為他們親眼看到陳大山的屍體入葬,就在剛剛,還親手放火連同棺木一并燒毀。
而此刻,卻說屍體仍在,并被擡到了這公堂之上,“這不可能。”二人質疑道。
縣令的臉色變得很是陰沉,但在城中百姓的圍觀下,他也隻得命人揭開草席一見真僞。
因為死亡時間過長,屍體散發着一股濃烈的氣味,堂吏捂着鼻子将草席揭開。
一具骨瘦如柴,且遍體鱗傷的男屍,死不瞑目的躺在草墊上,手臂與腿因為折斷,彎曲得不能複原。
這一幕,引得堂中衆多人身感不适,唯有跪在一旁的老妪見到兒子的屍體,爬上前嚎啕大哭,“兒啊。”
那經喪子之痛撕心裂肺的哭聲,也讓一衆百姓涕淚。
“胡田主在當地遮天蔽日,可曾想過有人在他的眼底偷梁換柱嗎?”張景初冷漠的看着堂中的官吏與家奴。
縣令擡起頭看着張景初,眼神好像在質問着,你有功名在身,前途無限,為何要參與這些是非。
但張景初沒有理會縣令,面對一具屍體也是面不改色。
“就算有屍體,又能證明什麼?”回到公堂上的縣丞說道。
“對,就算屍體沒有被焚毀,又能說明什麼呢,人是我們殺的,罪我們認。”縣丞的話好似給了兩個家奴提點,于是便道道。
張景初看了一眼縣丞,随後不慌不忙的問道家奴,“既然你們說,人是你們殺的,那麼,他究竟是如何死亡的?”
二人聽着問話,瞬間呆住,并不自覺的望向屍體,試圖尋找死亡痕迹。
很顯然,陳大山并非死于他們之手,所以死亡的細節在第一時間根本回答不上來,二人回憶着,隻記得當時是一個久旱逢甘霖的雨天,他們擡走陳大山時,陳大山身上已是遍體鱗傷,于是回道:“是争執之下,被我們打暈了,再被丢到山下,造成墜亡的假象。”
“所以是被你們用棍棒打死的?”張景初問道。
“對。”二人回道,“死都死了,你還問這些作甚,人是我們殺的…”
“諸位可都聽見了。”張景初向衆人說道,“疑犯的作案手法。”
“此二人已經認罪,張景初,你到底要做什麼?”縣令斥問道。
“驗屍。”張景初回道,“人言可以作僞,真假難辨,但屍體上的證據不會。”
“學生請來了州府衙門裡的仵作。”張景初又道,“真相如何,一驗便知。”
“明府…”縣丞看着縣令。
縣令擡起手,冷眼盯着張景初,“讓他驗。”
一名穿着短衫,裹着幞頭的中年男人背着箱子走進了公堂,在向縣令行禮過後,開始當堂檢查屍體。
通過死亡的狀态,瞳孔,以及耳鼻口中之物,和身體上傷痕的呈現與屍斑,仵作将死亡時間進行了推算。
比原先縣衙的仵作所推測的時間還要早上兩個時辰。
半個時辰後,一份完整的屍檢詳情便被記錄于冊中,“死者身上有多處鈍器傷口,但這并不是緻死的原因,其中右臂股骨,左腿胫骨斷裂,頭骨碎裂,這些應該都是高空墜落所緻。”
“口鼻異樣,内有少許浮沫,死狀痛苦,生前有掙紮,因此初步推斷緻死的原因,是溺亡。”面對一具屍體,仵作輕描淡寫的描述着死亡過程。
“陳大山的屍體被發現時,正值雨天。”縣丞開口說道,“你怎能斷定就是溺亡。”
“如果諸位不信任在下的推斷,那麼可以開膛求證,陳大山的胸口腫脹,肺部之中,應該有積水。”說罷,仵作便拿出了工具,想要當堂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