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看得出季書逾的眼神不是挑釁。
事實上他也感覺能和一個戴墨鏡的人對視上很荒謬,但他就是覺得自己和季書逾對視了。那是一種不需要證明的感受,或許出自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天。
他沒讓鏡頭跟着季書逾走,反而長久凝視那個盒子。
知君記得那個盒子。三天前他還把它拿下來整理過。那裡面的每一個信息每一個字和圖案的排列都在他的腦海裡擁有自己的位置。
他不是會随時返回犯罪現場欣賞的殺人犯,但那裡面的内容就像植根夢境的血肉,模糊他的眼睛。
他不可能忘記。
知君手指微微蜷縮,又很快松開。
最開始想到用信件的形式取代日記,是因為知君太想有一個完全包容自己的朋友。
這個朋友不會像父母一樣說話,在寬容的外衣裡裹着譏諷的針刺;也不會像向外尋找的朋友,無時無刻不擔憂背叛。
知君知道這個朋友的來曆,他試圖去擁有他。
但他接觸的内容實在太少,自己本身就沒有搞定性格的交融,卻想憑借殘缺的感受塑造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人,雖然不能完全說是天方夜譚,但遲早會變成夢幻泡影,一觸即碎。
于是信件作為傳遞載體的計劃被擱置,變成代表離開的日記。
季書逾要做什麼?知君繼續看下去。
季書逾把沙發上的抱枕弄出折痕,又跑去廚房切了一盤擺放亂七八糟的水果。連長相最均等的香蕉都被他弄得七零八落,看起來剛被蹂躏過,好不可憐。他把果盤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不僅監控裡可以看見,已走到這邊來也會第一時間注意到。
做這件事是因為他看見了其他物件的擺放。他記得自己有幾次使用調料後忘記以原樣複位,但下次再過去就和最開始相同,沒有标簽不朝外的,沒有高低不排列的,沒有大小不和諧統一的,漏在外面的東西,即使不會對下次産生任何影響或者當時注意到之後又忘記,知君都會發現然後更正,讓它們變得整潔、幹淨、嚴謹。
要按照相同和相近的顔色擺放,要按照一套自己的标準而不是功能或者使用順手程度擺放。
洗澡有自己固定的時間,到點了就會去做,即使一整天什麼也沒幹,卻仿佛那一瞬間就有一萬隻跳蚤在身上歡躍,必須立刻馬上清洗。清洗時間倒是不定,但洗浴用品消耗很快。
季書逾此前沒有刻意去找這些事情之間的聯系。
他生活的環境并不足以支撐他想象出另一個環境下的經曆究竟會對一個人造成多大多深的影響,過好當下、及時行樂,這才是他生活的根本要義。
于是他可以視奸,可以尾随,可以從一開始就布局,而不擔心它帶來的後果,隻要自己可以承擔,那都不是問題。
季書逾最不缺的就是解決問題的機會、能力、金錢、膽量。
而現在,他站在新冒出來的問題前的分岔口上,難得踟躇猶豫,究竟選擇哪條。
選擇幫知君解決問題,他會投入大量成本,那很有可能全部沉沒,讓他在最後變成一貧如洗負債累累窮途末路的賭徒,甚至連一點希望都看不見,并且令他錯過相似的但遠比知君更好的機會。
選擇不幫助知君解決問題,他會從那一刻開始後悔,乃至對自己的信念動搖,如果現在的愛是這副模樣,他又怎麼能保證還有機會全心全力地愛另一個人。
知君沒有看上去那麼好。他性格乖僻,隻是能夠忍住這種情緒,他很包容,容易自我傷害。他做事太迅速,很少會給别人留思考空間,不過他一直在改正,目前已經很不錯了,他隻是以前經曆的事情讓他對外界過于警惕,一切都想依賴自己。他能不和别人說的事就不說,不給别人關心他的機會,能主動找人一般是有求于對方,他覺得沒有人是可以信任的。他領地意識太強,不願意讓人進去,像小貓。
季書逾越想越憂愁。這樣的知君,離開他,還能不能找到一個完美适配他生活的人?
這段時間的相處,足以讓知君習慣生活中多一個家貓似的角色。如果他也離開了,那知君一定會很難過。
會不會偷偷哭?他被欺負了,總是偷偷摸摸地處理,一點也不讓旁人看見。淡粉的眼皮全都暴露了,他還倔強地仰着頭。那麼可愛……
知君不知道季書逾突然停在那裡發什麼呆。他看了眼果盤,厭惡地移開視線後又忍不住看一眼,這種感情大概是察覺到面前有危險但依舊作死想試試看真的有那麼危險嗎。直到這種反複差點讓他把手機摔出去,知君克制地轉移目光,放在季書逾臉上。
到底想幹什麼。知君想。
這裡面一定有意外。
季書逾要創造什麼東西?必須盡快糾正過來。
知君突然有點想回家。外面的人他都看不明白,隻有家可以休息。他不喜歡和人交談,不喜歡與人交心,他很累,累到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累到連呼吸都變得微弱,幾近于無。
他又忘了他沒有家。他沒有那種東西。在最開始他有法律意義上的家庭。在最開始的最開始,他擁有感情上的家嗎?
他不知道。
季書逾還在翻找。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東西,知君想。錢不在這裡,沒有有價值的東西。最值錢的是銀行卡跟房産證,如果要算上器官的話,還有一個人。
季書逾找到了一張卡。知君看到它的輪廓,一愣。
那是知君自己做的,似乎是很小的時候,因為現在的他八成做不出來。它被夾在一摞整齊的書中間,缤紛的色彩與嚴肅的黑書封并不貼近。
願望兌現券
緻__
下劃線上沒有人名,那個知君沒有想到它應該給誰,隻是按照老師說的,做了,然後不再管。
它被長大後的知君找回來,然後再次被遺忘。
知君眼睜睜看着它被季書逾收起來,又若無其事地讓書的擺放連角度都和先前一模一樣。
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