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蘇詩蘭反倒對沈路十分愧疚——人家沈公子從頭到尾就沒害過她。不僅如此,人家還總在幫她。她至今都沒找到機會報答沈公子,這也就罷了。她怎麼能因為沈公子說話的風格比較……比較特殊,就有意疏遠人家呢?這可太不厚道了。
把沈路的危險發言當作是沈路特有的語言風格,認定沈路沒有壞心思後蘇詩蘭對沈路的言行也就沒什麼接受障礙了。
而一旦接受了沈路的言行,蘇詩蘭發覺有沈路在自己身邊就是一件特别有安全感的事情。
沈路在她做事是總是很安靜,他會把自己的存在感壓低到不會影響她的程度。但他的袍角一直都會在蘇詩蘭的視野裡。任何時候,蘇詩蘭隻要一擡頭,就能立刻看到他的背影。
像是被那個背影庇護在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蘇詩蘭無論寫什麼都能放寬心。是以她每每提字都能進入一種玄妙的境界,這種境界裡世界上唯有她與沈路二人。也因此周遭完全影響不到她書寫。
古往今來,别說是李朝這一個朝代了,就是前朝、前前朝也沒有出現過萬人空巷,隻為一睹某人揮毫之姿的事态。但蘇詩蘭做到了。
她手中那支湖筆宛若有靈,遊走過處無不是一片驚豔。更令人贊不絕口、驚豔難以自持的是那無人可仿的字迹所寫下的并非單純的風花雪月、愛恨情仇,其中更有金戈鐵馬奔騰咆哮,山河百姓市井民生。
甯詩畫指下的弦“噌”一聲斷了。
坐在僅有兩人,其中一人還面露不耐的詩社裡,甯詩畫眼眶紅紅地捏住了自己被斷弦劃破的手指。
為甯詩畫指點琴技的長眉琴師掀開眼皮看了甯詩畫一眼,見甯詩畫沒有包起手指再繼續的意思,便道:“今日就到此為止,你先下去包紮吧。”
“是……”
甯詩畫依言退下。她疾步走到詩社門口,卻見她的大丫鬟還在魂不守舍地看着外頭,絲毫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從裡頭出來了。
甯詩畫當然知道這個大丫鬟這樣出神地看着外頭是在想什麼。她是在想她以前的主子。
想起喜堂上那個一把扯掉自己蓋頭,面容嬌豔神情卻比男子更加堅定的女子,甯詩畫瞬間委屈。
蘇詩蘭、蘇詩蘭,又是蘇詩蘭!人人都隻在乎那個蘇詩蘭!
清和明明已經與她開始走三媒六聘的過程,他眼中卻沒有自己!父親倒是說她比那蘇詩蘭好百倍千倍,可父親挂在嘴上的不是她這個更好的女兒,而是那個被她叫作“逆女”的女兒!
就連其他的蘇家人……他們在父親的面前對她尚算親昵,到了父親身後卻是一個比一個的尖酸刻毒!
哪怕她讓院中的丫鬟家丁不要拘禮,待婆子嬷嬷們都如同真正的長輩,這些下人也不念她半分好!哪怕她把自己院中的好東西都分給了和她一樣的庶子庶女,這些庶子庶女也不會念在她宅心仁厚的份兒上對她改觀!
她究竟還要怎麼委曲求全才能為人所愛?她究竟——
“哎唷那庶女總算肯走了!她想在詩社出風頭、搏個才女的.名聲倒是無所謂,畢竟來咱們詩社的閨秀誰不是打着這個主意呢?但她名聲早就壞了吧?搶自己嫡姐的夫君,啧啧,事到如今她再搏多少才名又有什麼用?還不是給人做妾的命。我可聽說了,那孟狀元就沒有要娶她為正室的意思。”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甯詩畫腳上一軟。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方見老琴師最出色的弟子、也就是剛才不耐煩地聽着她彈琴的青年正好掀簾出來。
“這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有些人隻配在這兒刷些虛名,殊不知人家詩蘭小姐馬上就要進寶相寺裡謄抄《妙法蓮華經》了。唉,詩蘭小姐這一去,以後我們這種身份的人哪兒還有機會近距離看她那樣的大家親自揮毫呢?要不是被那庶女拖住,我——”
青年顯然也沒想到甯詩畫還在詩社裡,剛掀開一半簾子的他被身旁的人扯了扯衣袍才看見站在門口的甯詩畫,一時間尴尬得直接把簾子給重新放了下來。
眼含熱淚,無地自容的甯詩畫再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沖了出去。她的大丫鬟愣了足有好幾秒才大聲喊着:“小姐!”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