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風聲呼嘯,身體往下墜,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眼睫,面頰,唇瓣上,還有朝她奔來的身影,崔沅以為她的生命止于景元元年新帝登基之日,但似乎有人一直在喚她。
崔沅眼皮實在太重,無盡的黑暗将她吞噬,她心内驚懼,仿佛回到五歲那年,她因為推摔了未滿兩歲的妹妹而被繼母關在逼仄狹小,連扇窗戶都沒有的小黑屋中,不準人給她送吃食和水。
當時的她年歲尚小,隻懂得哭喊,哭累了便睡過去,睡醒就連什麼時辰也分不清,隻聽外面雷聲大作,風雨嗚咽,她蜷縮着身子躲在角落,心中期盼着爹爹來救她,但直到她高燒暈過去也不曾等來爹爹的隻言片語。
她明白,原來在沒了娘親的那一刻,連同父親一塊兒沒了,她是個沒有家的人。
黑暗消散,崔沅徐徐睜開眼來,入目便是滿臉擔憂的桑枝。
桑枝見崔沅轉醒,擔憂還未消退,驚喜已躍上眉梢,“連枝,姑娘醒了。”
崔沅還未緩過神來,桑枝和連枝是從小就跟在她身邊伺候的,隻不過在永昌帝處處打壓晉王府時,她為了護着二人性命,早将她們送出了東都,眼前這是……
“桑枝。”崔沅喚道。
桑枝應了,一面将她扶起來,在她身後墊了個引枕,一面接過連枝端來的水,“姑娘先喝口水潤潤喉。”
一旁的連枝向來是個急性子,嘴巴也不饒人,想起先前聽到的事就來氣,“侯夫人平日裡裝得多賢良淑德,如今竟拿這樣的婚事到姑娘跟前兒來說,那章三公子是什麼人,滿東都就沒有不知道的,她不過是瞧您勢弱,才這般沒有顧忌。”
見她又提起那氣人的事兒來,桑枝轉頭瞪了一眼連枝,“姑娘才剛醒,你就少說幾句吧。”
連枝這才悻悻住嘴。
“姑娘方才可是夢魇了,奴婢怎麼叫您都沒有反應,可把奴婢們吓壞了。”
崔沅手輕撫上面頰,濕漉漉的,顯然是夢中哭過的。方才聽連枝說到侯夫人和章家的婚事,這顯然是她還寄養在長甯侯府的時候,可她不是墜下望躍樓身亡了嗎?
“如今是何年?”她問。
“熙和二十年呀。”連枝又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崔沅心頭一震,熙和二十年?她回到了熙和二十年!
她十三歲被送到長甯侯府寄養,至今已有四年,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侯夫人楊氏平日裡對她頗為照顧,也說過會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可沒想到清晨連枝打聽到楊氏與章府已經說好,不出意料過些日子就要上門提親了。
章府門第倒是不差,章大人是三品禦史中丞,章夫人也是世家高門出來的,可唯獨那位說親的章三公子,自幼體弱多病,太醫斷言活不過三十,聽說近日章三公子的病症愈發重了,崔沅嫁過去就是沖喜的。
連枝将這消息說給崔沅聽了後,她氣急攻心直接昏了過去。沒想到再次醒來,已經是活了一世的崔沅了。
崔沅倒是有些慶幸,她獲得了重活一生的機會,她還有時間去改變上一世發生的事,至少有些不該發生的事就不必要再出現了。
見崔沅遲遲不說話,連枝又忍不住嘴快,“姑娘,您快些寫信回揚州,将這件事告訴老爺,您好歹也是他親生的,總不至于真眼睜睜看您被推入火坑吧。”
桑枝知道那所謂的父親根本成不了事,“按奴婢說,倒不如去求四姑奶奶的好,那好歹是伯爵府。”
長甯侯府的四姑奶奶是崔沅親姨母。
崔沅忍不住笑,笑她們天真,也笑從前的自己,這門婚事犧牲的隻她一個,成全的卻是幾家人,能攀上禦史中丞,章府與侯府、崔府、伯爵府不就都成了姻親?這其中的利益是肉眼可見的。得益之人怎可能自毀?
不等崔沅與她們說明其中的緣由,外頭傳來聲響。
布簾被人掀開,一位婦人走了進來,她上身穿翠綠纏枝花缂絲褙子,下着玫瑰紅绫撒花裙,一派的雍容華貴,面露擔憂,似乎很是着急。
她快步來到崔沅榻前,桑枝早已讓開位置,讓她坐在了榻邊。
這便是長甯侯夫人楊氏了,隻見她拉起崔沅的手,“怎麼忽然就病了,可叫府醫來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