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轉暗之時,空中飄起了細雪。不到酉時,韓家屋内廊下就都早早上了燈。
韓穗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翻着書頁,腦子裡全是白日裡發生的事。
今日之事雖因突然出現的趙二莫名奇妙僥幸脫身,但劉百盛此人她是鐵定得罪了。
劉的為人在雲州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報、不擇手段,再加上其與宦黨的關系,若真要報複于她,恐怕整個韓家都招架不住。
還有那副《望山》圖。
今日舊貨市場上那個叫商卓的,行事言語頗為詭異,八成早就看出她的畫是真迹,但在劉百盛的授意下,故意咬定是假畫,估計是想以極低的價格将畫收購,回頭再高價售出。
白川的真迹不可多得,先帝生前尤為鐘愛,但如今在位的成乾帝不喜文墨書畫,是故一度鮮有人再提起。然而最近兩年,聽說上京又有貴人四處求購,一時間白川畫作的身價也水漲船高。
韓穗瞥了眼屋角收畫的樟木箱,心底隐隐浮上一層憂慮。
雖不知劉百盛是如何與一個揚州裱褙匠勾搭上的,但他二人盯上了此畫,想來不會輕易放手,定還會再使出手段直到得手為止。
“唉...”她歎了口氣,無力趴在桌上,心道出門之前還是該看看黃曆,這下倒好,出去一天,給自己惹了兩樁要命的禍事。
不對,還有一樁!
她嗖地起身,喚來先秀:“那截袖子呢?”
先秀一愣,随即反應過來,跑去内間,從那堆換下來的男裝裡頭扒拉出一塊月白色殘布。
韓穗接過布料,湊到燈下端詳起來。
似乎是名貴的花羅織法,月白色如意祥雲提花暗紋,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再仔細一看,那光輝竟來自密密織入布料的金絲線!
“完了完了,”韓穗一屁股坐下,“他倒是沒說假話,我那塊玉佩确實不夠賠。”
“什麼料子啊,很貴嗎?”先秀不解地将那塊布拿過來左看右看。
“若我沒記錯,這布料就是有名的浣溪菱紗,也叫‘一寸金’,用金絲銀線交錯搓入紗線織成,頗費功夫,隻怕是父親一年的俸祿才夠做這一件大氅。”
“啊?”先秀嘴張得掄圓,“這麼貴還這麼不結實?”她不死心追問:“姑娘興許看錯了呢?”
“應該不會錯,我認得它。”
韓穗之所以如此笃定,隻因她小時候曾親眼見過,且印象至深。
那時她還未離開上京韓家,大伯母的娘家老太太做壽,她與堂姐随大人前去赴宴。宴上,大伯母的姐姐特意向衆人顯擺用這種布料做的一件披風。彼時“一寸金”的名字、那披風流光溢彩的質地,以及大伯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還有回家後她對着大伯父摔摔打打的場景,都一一留在小韓穗的記憶深處。
沒想到,當年給她留下不算愉快記憶的“一寸金”,在十幾年後又成了她破财一劫!
“沒事兒,”韓穗安慰着先秀以及她自己,“能用銀錢解決的都不叫事兒,咱們在雲州這一年,靠給書畫商做揭裱修複也攢下不少銀兩,等那人尋上門來,賠給他就是。”
先秀不由捂住胸口:“就是想來覺得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