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倒黴遇上,也隻能裝作陌路,擺出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姿态,讓他不得靠近。若他非得厚着臉皮提過去……
“那就不好意思了,”她惡狠狠地揉搓着手邊僅剩的一個軟枕,“隻能使出殺手锏,就說我撞到了腦子,失憶了!”
這一日,韓穗躺在床上的心情着實不算美妙,就連換藥時傷口處的皮肉之痛都退居次位了。
吃過晚飯,她決定好好睡上一覺,根據過往經驗,任何煩惱經過一夜酣睡,太陽再升起時都能至少消散一半。
然而她忘了,還有一句老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白日裡她試圖驅散的那些念頭,趁夜深人靜又悄悄潛入腦海,在缺少理智控束的夢境中肆意生長擴大,愈演愈烈,直到模糊的意識演變成身臨其境的現實。
“韓阿粲,别來無恙啊,”青年抱臂倚在四方胡同口那株大柳樹的陰翳之下,看不清眉目,隻覺清朗聲線中諷刺無限,“聽說你因犯七出被定州白家休了?”
“一派胡言!那是白家為了遮掩自家不堪,颠倒黑白,東诓西騙,故意诋毀我的!”韓穗争辯道。
“别強撐門面了,”青年邊說邊從陰影中走出,“當年你棄我如敝履,轉嫁高門,定沒想到那所謂望族不過徒剩虛名而已,空有架子,内裡糟爛,所有人都想吸你的血!”
青年越說越激動,好看的五官上快意與恨意交織,他陰森追近,桀桀而笑:“好一個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韓穗下意識轉頭就逃,忽見另一個自己站在不遠處,對她喊道:“别慌,這是夢!”
原來是夢。
她從夢中驚坐而起,隻見屋内窗明瓦亮,外頭鳥鳴啁啾。她輕拍自己的胸脯,長舒一口氣:“我一定是憂思過度了,那人隻是個遠在千裡之外的書院雜役,怎麼可能會特意追到雲州來看我的笑話,我與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面了。”
剛定下心來,突然先秀火急火燎地從外面奔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家裡來了一個年輕大人,帶兵将咱家圍了起來,說是當年姑娘在書院時與他兩情相悅,最後卻背叛了他,他要為此事讨個說法!”
震驚中,韓穗一眼瞥見窗外火舌肆虐、濃煙滾滾,不禁驚呼:“有話好好說,不要放火燒我家!”
“不要……”韓穗猛然睜眼,掙紮起身,腿傷的痛楚瞬間讓她清醒過來。
眼前哪有什麼火舌與濃煙,隻有熟悉的密合色鳳穿牡丹帳幔低低垂下,帳邊閣櫃上的青瓷抱月瓶中插着數支含苞的檀香臘梅。
她居然做了個夢中夢!
先秀聞聲而來,撩開帳幔,見韓穗滿頭細汗、驚魂未定的樣子,關切問道:“姑娘可是又做那個暴雨夜的噩夢了?”
韓穗搖搖頭,定定道:“還不如那個夢呢。”
注意力回到現實後,她漸漸嗅到空氣中有一股奇柽的煙味:“什麼東西燒了,如此嗆?”
先秀看了眼瓶中臘梅,不好意思道:“我閑來無事,便修剪了下臘梅,把多餘的枝條扔到火盆裡燒了,沒想到這麼嗆.....”
“哪兒來的臘梅?”
“今日一早大夫拿來的,他說榻上養傷心情也很重要,看看花,好得快些。”
韓穗看着那如蜜蠟的花骨朵,心道,看不出那老郎中還挺有生活品位,殊不知她最愛的就是這黃臘梅了。
既然大夫已至,她便起床收拾更衣,着人請他來為自己看診。
看診過後,趕在出門上值之前探望女兒的韓立煜也過來了,同時帶來的還有一個有點詭異的好消息。
他将一隻錦盒遞還給韓穗,說起她幾日前冒雪前往府衙所為之事。
原來那晚秦風得韓穗交待後,懷抱錦盒,在議事間外等了好久,都沒找到機會把事情轉告給韓立煜。待天色将亮時,忽又來人報姑娘出事了,二人匆匆返家,哪還有功夫管旁的。直到韓穗平安脫險,秦風這才将她弄壞冼少監衣裳的事禀明。
韓立煜聽罷,頓時恍然大悟女兒那晚為何要冒雪找他。冼家七郎的“威名”他也有所耳聞,當即接過錦盒,打了好半天腹稿,隻為想好如何平息那位高門公子的怒氣。
可昨日不巧,冼某人稱熬了一夜太累,跑去雲州最奢華的酒樓醉雲天睡大覺去了。
好不容易在醉雲天守到了出門的冼牧川,韓立煜上前剛把來意說了個開頭,對方就不耐煩地擺手打斷,道是根本就沒這回事,自己的衣裳袖子分明是不小心被釘子刮破的。
他還想再解釋,對方早已甩手離去了。
對此,韓立煜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通,猜測隻有一個可能:“冼家家大業大,冼少監不把一件衣裳看在眼裡也正常。他此次來雲州協理督巡,若收了我的東西,難免有收受地方官員賄賂的嫌疑,更何況他的姑姑是冼貴妃,天家顧忌更多,許是因此才幹脆假裝此事從未發生。”
韓穗一頭霧水地接過“完璧歸趙”的錦盒。
“混世魔王”冼七郎懂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