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下了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後,雲州城又迎來接連幾日的好天氣。 韓穗在床上悶悶躺了兩日,最開始因重逢舊人而起的心緒震蕩漸漸平落後,她開始冷靜思考盡快回京一事。 不僅為躲方湛,更為避開劉百盛日後極有可能的報複。 然而這兩日父親早出晚歸,她連人都沒見到,又談何找機會詢問向知府大人提請回京的情況。 是日午後,她越想越躺不住,幹脆打發小厮通山去府衙跑一趟,找到父親問問到底何時回京,她好在家中提前收拾行奁。 通山去了良久,直至日頭偏西時才滿頭大汗跑回來,卻道沒見上韓立煜。 “不對,見是見着了,但離得太遠,沒能說上話。” 通山與先秀年歲相仿,十六七歲,與他母親榆娘一樣,俱長得黑瘦精神。雖沒讀過幾天書,但一向是人機靈、拎得清,可他說的這番話卻叫一屋子人稀裡糊塗。 韓穗早已下床,為轉移傷口愈合期隐隐生癢的不适感,此刻正在小廚房躺椅上,看榆娘與宋媽做豆腐。 “何意?”她不解問道。 通山便把自己去府衙的一番經過道來。 這日他一進州府,就如往常一樣朝自家老爺所在的通判衙而去,路過二堂時見好些人圍在中庭,一時好奇也跟過去探看。 隻見堂前有一人跪在地上,蕭蕭冷風中,上半身隻穿了件中衣。再仔細瞧,擱在那人身側地上的東西,居然是佩刀與卸下的兵甲。 正疑惑,可巧看見秦風立在近堂前,便上前詢問發生了何事。 “姑娘猜怎麼着,”通山現在想來仍覺得驚異,“秦風說,那日害您驚馬受傷的‘逃兵’,其實是當晚從獄中逃走的犯人假冒的!” “據說那犯人逃出獄後就一直藏在州府内,得知禦史大人要找人手送姑娘回家,悄悄給一個衛兵下了蒙汗藥,穿了他的兵甲,混入護衛隊中跟随出府,又在路上趁機逃走。出了這麼大的漏子,還害得姑娘受傷,那位領兵的沈參領就跪在堂前除甲請罪呢!” 聽此消息,屋内除了韓穗,其餘三人俱是震驚不已。宋媽更是激動地碎碎念起來:“阿彌陀佛,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啊!” “沈參領統領一方衛所軍,出如此纰漏确實不該,但那逃犯的行為,聽起來卻不像是靠他自己就能做到的……”韓穗若有所思,逐漸生出一個連她自己都吓一跳的想法。 她趕緊将那猜想清出腦海,問通山:“那逃犯到底抓着沒有?” “要是人抓着了,沈參領也就不必如此請罪了,據說那晚犯人逃進小胡同,很快把前去追捕的衛兵給甩開,雖然後來又加人手搜捕,可人早就不見了。” “此人什麼來曆?” “說是葉陽縣的縣吏,之前亂民闖入縣衙放火燒死了縣令,他許是被吓到了,當天晚上就跑到州府,說自己是縣令貪污的幫兇,投案自首了。” “又是葉陽縣那樁案子,晦氣。”韓穗看向自己受傷的左腿,心道自己可不能白白受傷,于是問:“沈參領最後可被處置了?” 通山搖頭:“這就不知了。小的遠遠瞧見老爺也在二堂裡頭,就一直等,但等了好久禦史大人也不出來發話,就跟秦風留了姑娘的話,先回來了。” 沈參領是方湛帶來的人,他的環節出了問題,想來這禦史大人的臉面很難挂得住吧。 不過韓穗可沒興趣與那人感同身受,她聽通山回話回得唇幹舌燥,便叫他趕快坐下喝口水緩緩。 小廚房内一時靜悄,隻有竈膛裡偶爾傳來旺火燒柴枝的噼啪聲響,韓穗窩在躺椅裡,聞着缭繞不散的豆漿清香,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覺出惬意。 然而這惬意沒持續多久就被宋媽的埋怨聲打斷。
“這葉陽縣專跟咱家作對似的,原本過了冬至就該啟程回京的,偏偏那起子亂民造反燒死了縣官,連累老爺還得留下幫着查辦,裡裡外外耽誤了一個月,眼看案子結了,又冒出個逃犯,還有完沒完了!”
榆娘停下手中翻攪豆漿的木勺,不悅道:“葉陽縣的鄉民都是可憐人喲,若不是被逼急了,日子過得好好的,怎會去放火燒縣衙?要怪就怪那死鬼縣令,貪心太過,銀礦出事前就偷偷買賣徭役名額,一買一賣兩頭收錢,今春礦難死了七十多人,他又把朝廷發下來的賠銀裝進自己口袋,這種錢他都貪,被燒死是他應有的報應哩!”
她守寡前曾在葉陽縣生活過,因而提起那案子,自然同情鄉民。宋媽也意識到方才言辭有些不妥,忙改口道:“唉,說來說去,還得怪那銀礦。”
“說的是呢,最早在葉陽縣以北的葉靈峰發現銀礦時,就有村裡的老人說此方位開礦是為不祥,如今看來真應了驗了!”榆娘繼續翻攪起鍋中微微冒泡的豆漿,神秘兮兮道:“雲州過去幾十年風平浪靜,可從未發生過這麼慘的命案,據說那葉靈峰是雲州西山的靈脈,在此處挖礦相當于破了雲州風水,先是礦井坍塌死了那麼多人,随後縣令被火燒成幹屍,這不是天神老爺怪罪又是什麼?”
“李榆娘你可别說了,大白天的都聽着瘆人。”宋媽責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