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似的,”榆娘一本正經道,“原本礦難一出,銀礦就關了,連那閹人礦監都回上京了,好像一切都平常無事的時候,偏偏咱們雲州的‘大名人’劉百盛被人血書告上衙門,一下子把狗縣令貪污礦難賠銀的事給捅了出來。可憐見的,那些礦難死者可大都是葉陽縣的鄉民,這才惹了衆怒!”
關于那個被雲州百姓視為不詳的銀礦,韓穗也聽父親抱怨過許多。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胤境内的所有礦采都直屬皇家,由宦官所擔任的礦監一手負責,就連六部及當地官府都無權過問。是以這雲州銀礦的前期開采熔煉,乃至後期的成銀運輸,具體事宜雲州府衙一概插手不得。
若是什麼也不管,倒也能落個清靜。可礦役征收的倒黴差事,偏又甩到官府身上。莊稼人的勞力都是可丁可卯的,平白無故多出來的徭役,自然不得百姓好話。 等礦開起來,情況愈加複雜。礦監田青要強化對銀礦的掌控,五年間竟在暗地裡催生出一股見不得光的勢力,一些原本遊手好閑的人乘勢而起,靠給礦監當狗腿子發迹。這些人魚肉鄉裡、惡事做盡,自以為傍上了宦黨,連官府都不放在眼裡。 雲州知府黃華謙偏巧又是個怕事的,一面自诩文官清流不與宦官同流,一面又怕真得罪内官勢力,對銀礦生出的亂事是得過且過,最後索性以銀礦靠近葉陽縣為由,将所有與之沾邊的事都推到縣衙頭上。 哪知這顆“燙手山芋”到了葉陽縣縣官手裡,居然成了攀權附貴、營私謀利的機遇。尤其是縣令于江,無所顧忌地與礦監的狗腿子劉百盛等人結交,在葉陽縣地盤裡橫征斂财,引得民衆懷恨在心。 而導緻民衆終于忍無可忍、揭竿而起的導火索,正是緣自于江在一場趙、劉兩家的官司中不辨是非、明睜眼露地偏袒後者。 而這“緻命”官司的始末,還要從被狀告人劉百盛說起。 劉百盛原隻是個走南闖北淘私礦的,一把年紀連個媳婦都娶不起,雲州銀礦開采後,他被征到礦上,機緣巧合下竟得到礦監田青的賞識,成為其心腹,一來二去,搖身變成雲州最大賭坊的東家。 既成了富商,自然不想再去礦上做苦力,但他本人役期卻還未滿。按照大胤律例規定,想要免除徭役的,隻需抵繳一定折銀即可,不缺錢的劉百盛便照此操作了。隻是那縣令收了折銀卻不劃除役額,偷偷将名額又賣與了一個也想搭上田内官求發财之道的村霸。 這村霸喚作趙大,早些年給一戶鄉紳當護院打手,征礦役時靠主人躲了過去,後見劉百盛靠銀礦飛黃騰達便眼饞起來,也想去試試運氣。 隻是他運氣不濟,原以為花五兩銀子買的“通天路”最終竟成了他的“黃泉路”,剛去礦上沒幾天,就送命于一場突發的礦難之中。 及至入秋,趙大的婆娘不知從何得知,因礦井事故身亡者的家人都能得到官府發的一筆賠銀,于是心急火燎地跑去縣衙要錢。 縣衙自然不承認有這回事兒,還将其當作瘋婦趕了出去。那婆娘并不死心,到處打聽,意外得知死鬼丈夫頂的是劉百盛的役名後,一口咬定是劉家偷領走了她的那份賠銀,當即直奔劉百盛在雲州城西新建的宅子,當街哭喊叫罵,要求劉家人還錢。 那日劉百盛恰好不在城中,其老娘卻是個橫貨,對罵不過便動起手來,一腳踹在對方的心口窩上。那婆娘豈能吃虧,倆人厮打到街坊鄰居都看不下去,直到趙老大的弟弟趙二趕來将寡嫂拉扯回去。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那趙大家的回去第二天就吐血死在了炕上。趙二一紙狀書将劉家告上公堂,将他哥嫂的兩條人命全都認到劉家頭上。 劉百盛怎肯認罪,也不可能叫自己的老母下獄,而向來與之交好的縣令于江便将這訴狀直接駁回,甚至以藐視公堂罪打了趙二三十大闆。 此情一出,不知怎的,當晚葉陽縣百姓的怒火如同被點燃,那些曾被劉家勢力欺壓的、遭受過縣衙不公的,乃至單純看劉百盛不順眼的,再加上從未收到賠銀的礦難死者家屬,不約而同拾械聚集,沖陷縣衙,一把大火燒透公廨,最終釀成震驚整個雲州的暴民殺官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