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一位蓄滿胡須的男子出現,将方湛讓進去後,又謹慎觀望四下,才将門重新鎖上。
胡須男名叫裘明,是内廷廠衛之一玄英衛新提的司都校尉,此次前來雲州,與冼牧川一樣,皆是受皇命以聽從方湛調遣,協其督辦雲州民亂殺官一案。
此刻他毛發密蓋之下,一張臉黑紅,着急問道:“大人白日來此,可是州府那邊有何情況?”
自從那日雪夜抓住“逃兵”,将人秘密關押至此後,為避人耳目,方湛隻趁深夜來過一次。眼下他大白日忽而至此,難免讓裘明警惕起來,生怕是州府那邊有人發現他們拿住犯人不交出,反而設暗獄私審的端倪。
方湛擺手:“不必擔心,我隻是順道路過,有幾個事想親自确認。”
室内昏暗,見他提步走向暗梯,裘明忙舉燈為其照明。
二人下至一間密室,陰濕空氣中除了燈油煙味,還隐約夾雜着鐵鏽氣息,若是細辨,就會意識到,這股鏽味其實來自一種血腥。
密室分隔成兩間,外間有兩個平人裝束的男子,實則皆是裘明手下,方湛甫一進來二人就齊刷刷起身見禮。方湛略一點頭,直接步入内間。
裡面除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别無光線。血腥的鏽味驟然濃烈,其中混入些别的熏臭。
方湛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徑自坐到一把靠牆的椅子上。裘明緊随其後,按刀立于他斜前方,一名手下則走至暗室一角,對着一團輪廓不明的東西就是一腳。
那“東西”支吾發聲,随着當啷響動,這才叫人看清,牆角縮着的分明是一個手腳被鐵鍊緊鎖的人。
此人隻穿單衣,渾身已無一處好地,血洇滿身,蓬頭亂發,隻一雙眼睛神經質地瞪着來人。
也不知他看出了什麼,忽然間手腳并用地朝方湛爬去,被鐵鍊猛地止住後,又趴伏在地,邊磕頭邊泣求道:“小人已經什麼都說了,什麼都招了,求求大人可憐可憐小人,放小人一條狗命.....”
“想活命就老實點,跪好了,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兵衛拉起人犯脖子上的鐵鍊,将其拖拽回角落。
人犯伏地拼命磕頭:“我說,我都說,小人什麼都不敢隐瞞,求各位大人别再上刑了……”
方湛将對方的顫抖看得真切,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懼怕。玄英衛的手段他早有耳聞,不管你是拼戰沙場的将軍還是北疆暗潛的死士,到了他們手裡沒有一張撬不開的嘴,更何況眼前這個區區葉陽縣的小吏。
“大人,”裘明俯身對方湛悄聲道,“卑職昨日向您禀報過後又審了他幾次,可這厮嘴嚴得很,沒再吐新的了。”
方湛微微颔首,他早已料到會是如此。
葉陽縣縣吏尤謹,半月前主動投案于州府,自供其夥同該縣縣令于江買賣礦采徭役名額等徇私枉法罪行,随後被羁押入刑獄等候發落。
于江已在火中喪命,作為此案的一部分,在方湛等人抵達雲州之前,州府早已拟出對尤謹的判決。若是聖上不曾欽派人手來“橫插一腳”,眼下此人已被削職奪籍、走在發往嶺南的流放之路上了。
哪知就如此之巧,方湛一行入雲州城的當天夜裡,這個叫尤謹的犯人就趁獄卒交替班次之際,從獄中堂而皇之地消失不見了!
知府黃謙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到方湛跟前時,距發現人犯失蹤還不過半個時辰,他匆匆趕往刑獄,隻檢視一圈便推斷出,尤謹的潛逃定有府衙内部人員接應安排。
牆内有眼,他不便聲張。好在黃謙量不至于太糊塗,已經第一時間着人封鎖府衙,方湛則下令衛所軍并州府官兵搜索整個雲州城。
然而轟轟烈烈的大搜查不過是方湛的幌子,對方既敢在欽官眼皮子底下行動,想來内應之人自信了得。他笃定這人犯多半就躲在府衙裡,正伺機潛出。
于是他也靜靜等待,等待一個能親手送給對方的機會。
隻是伴随這機會而來的還有一人——韓穗。
他始料未及,亦不想拿她做局。可擅對弈者深知,局勢生成的時機稍縱即逝,他不得不在片刻的猶豫後作出決斷,故意大張旗鼓要組織臨時衛隊護送韓家小姐,隻賭那暗處的内應定不會放過這個将人犯混入隊伍、送其出府的機會。
之後發生的事顯然驗證了他的預判。假冒兵卒的逃犯掉離衛隊試圖脫身,裘明将其追堵到無人遠巷之處擒住,将其交予手下帶走,自己則裝出讓犯人逃脫了的假象無功而返。
這樣一來,匿于衙署的内應聽說“逃兵”未被抓住,自然會有善後行動。隻要他有動作,就無法一直躲在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