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穗不敢再細想下去,猛地擱下茶盞:“父親,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回京?”
正說着别人呢,韓立煜被這突兀一問搞得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如實答道:“何時回京還真不好說,現在的雲州府衙已不是黃知府說了算了,他早先是與我說定了回京日子,可如今巡按禦史在,此事還得禦史大人點頭,我才能正式卸任走人。”
說完,他稍微一琢磨,自以為洞悉女兒所思所想,貼心道:“知道你記挂品蘭那丫頭,你是害怕太早離開雲州,沒法關照她了不是?放心吧,郭家父女于你有救命之恩,此恩為父與你一樣想報。”
“官府那邊我會好好盯着,定不叫品蘭受苦。至于她離門一事,我已跟方大人打過招呼了,他的意思是,劉老太串通娘家人殘害兒媳證據确鑿,依律品蘭可以離門,但在此之前還需先查清劉百盛的命案,證明品蘭未參與其中才行。”
韓穗不可思議:“品蘭柔弱至此,居然還能引起他懷疑?”
“莫要急躁,”韓立煜安撫道,“方大人也是為了大局考慮,他可是你老師教養長大的,人品還能信不過?”
韓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暗自腹诽,好竹出歹筍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總之你就放寬心,”韓立煜保證道,“郭家的難題必得解決,在此之前,為父絕不會強迫你回京。”
——
是夜月色清明。
莫雲齋老闆許春年和幾個夥計總算結束了年底盤賬,幾人收拾了筆墨賬冊,準備上好門闆,各自回家歇息去。
忽然,從空無一人的街頭遠處,漸漸傳來馬蹄疾奔之聲。
那聲響在靜夜中愈來愈清晰,至近,隻見一人一馬急急勒停。
借着月色,許春年一眼便認出來人是誰,訝異之餘匆匆上前揖道:“草民見過方大人,不知大人深夜至此有何要事?”
青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把缰繩交給夥計,回揖道:“确有急事,叨擾了。”
許春年忙叫夥計将上了一半的門闆卸下來,延請方湛入内叙話。
兩人在二樓雅間坐定,方湛從懷内取出一布包:“有樣東西還需許老闆幫忙鑒看。”
他解開布包卷,将包在裡頭的一幅手卷擱于桌上,小心翼翼推展開來。
許春年取來水晶鏡,在燈光下細看了一番畫上内容,蓦地激動起身,拱手道:“恭喜大人總算得償所願,找到白川的‘述雅圖’之一了!”
“許老闆誤會了,”方湛示意他坐下,“此畫是在劉百盛屍體附近找到的,昨日發現屍體時,雪已落得很厚,畫被埋在雪底下未被人瞧見,今日下午我帶人去現場搜查線索,無意中将它翻找了出來。”
燈影下,他眉頭蹙得深:“眼下這畫已成為破案尋兇的線索,隻是我苦思冥想良久,都未從中看出什麼。”
許春年緩緩坐下:“試問大人,老朽可能幫些什麼?”
方湛指了指畫:“許老闆在書畫行當沉浸數十年,經驗深厚,依您之見,此畫是真迹否?”
“這……”許春年挑亮了燈芯,舉起水晶鏡,對着畫又研究了半晌,最後無奈搖頭:“實在有愧,許某雖說大半生都與書畫打交道,然而白川之作乃上上品,我等小商戶對其知之甚少,見識不足,不敢貿然判斷啊!”
眼看方湛神色黯淡下去,他突然想起一人來:“不過雲州有一人應能幫你解答此難題。”
“快請講。”
“正是雲州府通判韓大人的千金韓穗。”
“她?”方湛迫切的神色立時僵住,不知為何,一提到韓穗,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那枚在書院時送她作生辰禮、幾年後卻被她随手賠抵出去的玉佩,以及昨日在馬車中,她與他之間刻意劃清的那道看不見的界限。
他隐有不悅。
許春年隻以為他是信不過韓穗,連連打包票:“韓小姐的祖父韓歸乃翰林畫院第一任總畫直,别看她是女子,卻是韓家唯一繼承韓畫直衣缽的後輩,且自小出入皇家畫院,自是比許某見識更廣。”
見方湛仍不作聲,許春年又道:“最近一年,韓小姐時常從莫雲齋接一些揭裱委托,因而我與她多有接觸,深覺她的書畫見解并非徒有虛名,大人不妨找她一試。”
“哦?”方湛卻從中聽到了别的意思,“她為何會從你這兒接揭裱委托?”
許春年一下子被問住了,猜測道:“後院女子無甚收入,大約是為了攢錢吧。”
方湛單眉微挑:“錢?韓大人的千金不是嫁入定州白家了麼,鄉紳大族家的少奶奶,還需要出來做事賺錢?”
“大人說的那都是早年間的事了,韓小姐如今可不是白家少奶奶了。”
“什麼意思?”方湛心頭一震。
許春年重重歎了口氣:“說起來可憐可歎啊,韓小姐遇人不淑,一年前就與那位白家的公子和離,恩斷義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