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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韓宅的路上,方湛異常沉默。
韓穗隻當他是為查案捉兇思慮,樂得清靜。
眼看進了四方胡同,身側人忽然開口,卻問了一個與查案毫無關系的問題。
“此前聽你稱呼州府同知徐醇風為叔父,似乎韓徐兩家關系不錯?”
韓穗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反問:“難道這也與查案有關?”
方湛将她的警惕看在眼裡,溫和一笑:“不必緊張,你父親與我叔父淮山先生是摯交,而你我又同為先生的學生,關系如此之近,方某理應對韓家的事上心一二。”
簡直鬼扯。
韓穗在心裡狠狠翻了個白眼,雖不想搭理他,但想來她父女二人與徐醇風的關系沒什麼好隐瞞的,便長話短說道:“徐叔父是湖州人士,恰好我們家的祖籍也是湖州。因此剛來雲州時,父親受到徐叔父頗多照拂,就連如今住的宅院都是他幫忙找的。再者,他二人都是早年喪妻,孤身上任,經曆相似,性情相投,又同好書法,關系自然不錯。”
“孤身上任?徐大人在雲州沒有家眷親屬?”
“沒有,”韓穗搖頭,“徐叔父的發妻與我母親一樣都是早逝,隻是他二人并無子嗣。徐叔父又不肯納妾,為人清靜自在,是以在雲州多年一直是孤家寡人,就連府中也隻有一個管家并一位老仆。”
方湛了然點頭。
說話間,馬車已緩緩趨停。韓穗心知到家,正欲起身告辭,卻被方湛開口攔下。
“今日在茶樓你應已聽到,有人盯上了劉家賬簿,為得到那賬簿,甚至不惜殺人滅口。如此窮兇極惡之徒,若是叫他得知劉百盛死後,韓姑娘曾潛入劉宅拿走了不知什麼東西——”
他頓了頓,黝深目光定落至韓穗一張漸漸慘白的臉上,幽幽道:“其實方某也是出于好心,就怕韓姑娘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引禍上身卻不自知。”
韓穗心間駭動,與面前人目光相接之時不免有所躲閃。
可轉念一想,自己從劉宅取走的分明隻是一副舊畫,與賬目無半點關系,于是找回底氣,重新擡目:“不勞大人憂心,什麼該拿,什麼不該拿,我自有數。也請大人放心,凡是與查案有關的物證我絕不會私藏。眼下大人想速速破案,民女亦想摯友早日歸家,你我二人目的一緻,同心同德,大人實在不必像四年前在書院時那般,對我提防有加。”
最後一句諷刺猶如利劍穿心。
方湛被噎得一時啞然。當年他在書院對韓穗隐瞞身份,雖有苦衷,但确非君子之道,若不解釋緣由,隻能自認理虧。
他倏地收回審視的目光,唇角一抿:“韓姑娘會錯意了,本官絕無懷疑與提防,不過是擔憂府衙官眷的安危罷了。”
說着,他伸手推開車門,喚來一名随行的玄英衛:“韓小姐奉本官之令協查命案,恐招緻兇手暗中報複,即刻起就由你來專責保護韓小姐周全,不得叫她有任何危險。”
“是!”
玄英衛的重聲喝應叫韓穗沒由來地心慌。
她撫着胸口下車,頭也不回地邁入家門、穿過庭院,直至回到後院卧房,又關上内外兩重門,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癱倒在床上。
這日隻才過去半天,可韓穗卻覺得像吃苦了一輩子,頭也昏昏、腿也沉沉。
“古怪又難纏,古怪又難纏!”她恨恨罵着姓方的那位,越想越生氣,最後騰地坐起身,将進屋送茶點的先秀吓了一跳。
“他絕對是故意的!”韓穗不由分說地抓住先秀的胳膊,訴起苦來:“他明知品蘭無辜,還故意将她扣押,就是不想要我好過,現在又派一個陰沉沉的玄英衛跟着我,說得好聽是為保護,實乃監視,分明就是想探看我把品蘭的畫藏去哪裡了!”
先秀被固在原地不敢動,戰戰兢兢問道:“姑娘這是在罵.…....方大人?”
“除了他還有誰。”韓穗撒開手,伏靠在床沿上發蔫。
“姑娘應是想多了,”先秀擱下茶點,寬慰道,“方大人是奉旨來主持公道的京官,與我們韓家從無交集,更何況姑娘是後宅女子,他為何要故意刁難呢,難不成姑娘與他有仇?”
先秀此話本意為打消韓穗的顧慮,哪知剛好踩中了她的命門心事,緻使後者緊緊閉上眼,暗自叫苦。
可不是麼,他與她有仇。
一個欺騙,一個背棄,彼此之間,各有各的怨念。
這樣的兩人,錯過、忘了也就罷了,偏偏如今又被一條看不見的線冥冥牽引到了一起。
韓穗緩緩睜眼,幽怨歎道:“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