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湛略一思索:“也好,劉百盛的命案已有眉目,隻等抓人取證,府衙這邊暫無要緊之事,明日我便與你同去。”
說定此事後,斐然總算可以暫時松一口氣,他一面幫方湛穿上氅衣,一面抱怨道:“公子有所不知,為了找那個雲三知,我這幾天是吃不好睡不好,方才來時路上不小心撞到一個小厮,差點把他認成阿粲姐姐,虧得那人還長了胡子,可見我這精神有多恍惚!”
方湛聽罷心神一凜:“那人在哪裡碰到的?”
“就在府衙角門附近,庫房外頭的甬道裡,”斐然還在兀自感慨,“其實也不怪我認錯,那小厮一雙眼長得太像阿粲姐姐了……”
“庫房。”方湛不免聯想到暫住在庫房中的劉郭氏,冷笑一聲:“她倒是長本事了,連玄英衛都能糊弄得過去。”
——
二更梆子敲過,韓家各個房間内的光亮漸次暗滅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黢黑的夜舞起細雪時,後院廂房的窗槅内又悄悄透出流螢似的光暈。
那光暈晃動着遊移出門,随着小心翼翼的關門聲落,一盞流光溢彩的六角宮燈出現在月色之中。那燈的各角綴下長串碎玉,伴着挑燈人的步伐發出清擊琤琮,如同細碎的仙樂,沿着遊廊一路灑落。
這晚的細雪隻在瓦上地上薄薄鋪了層白绫紗,轉眼即又恢複了晴好。
厚雲消散,月朗星稀,挑燈人遙望冷月默立出神。
忽然之間,牆角似有一個黑影閃過。
原本準備望月神傷的韓穗,還沒來得及醞釀出憂思,情緒就被那道黑影給吓成了毛骨悚然。
她兀地想起方湛留下的玄英衛,強行穩定心神,大着膽子朝牆角走去。
“護、護衛大哥?”
一連幾聲,卻無人回應,隻有蕭蕭冷風吹過牆角竹葉的瑟瑟聲響。
“是我。”
萬籁俱寂中,一個清朗男聲從身後幽幽傳來。
人受驚吓時的第一反應各不相同,方湛預料韓穗定會尖叫着喊人,搭話時就已欺身上前,瞬時用手覆住她的嘴。
但他預料錯了,韓穗從不瞎叫,隻會行動。
她一口狠咬住嘴邊的手,同時使足了勁猛踩對方雙腳。
“是我!方湛!”方湛吃痛不已卻也隻能壓低聲音忙着自白身份。
身前女子明顯一愣,旋即松口。
方湛甩着被咬得生疼的手,倒吸口涼氣道:“好牙口。”
他借着月光,瞧見手掌邊緣有一圈明顯的牙印,眉峰一挑:“你再晚點松口,非給我咬出血來不可。明日上值若别人問起這傷來,我也隻能說是被狗咬了。”
話剛說完,冷不防小腿又挨了結實一踢,他急忙又去捂腿。
韓穗猛踢幾下總算出了口惡氣。方才她被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飛回老家了,饒是此刻面前人長得如谪仙般,滿心也隻有震驚與氣憤,又怕吵醒了家人,隻好低聲罵道:“你腦子有病嗎?三更半夜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别人家中,你、你這是私闖民宅,信不信我這就喊叫出聲,讓街裡街坊把你當賊給捉拿了?”
“我不介意,”方湛撫袖将手上那兩排糯米牙印蓋住,淡然笑道,“等街坊們都到齊了,我就說是誤會一場,不過是你我兩廂情願、深夜幽會罷了,到時候,也不知是誰會下不來台。”
“你......”
見韓穗吃癟的模樣,方湛強壓下嘴角飛翹的弧度,連日查案的疲憊瞬時消散,擡首隻覺天上月叫人心曠神怡。
他随意往欄杆上一倚,一身輕裘行衣,腰束革帶,愈顯身姿寬闊勁瘦,與往日的清緻端儒相比,一舉一動中又多了些落拓不羁。
反而更像韓穗記憶中紫金山上的那個少年。
不對不對,這事兒還沒完呢。
韓穗強行驅走腦海中那道俊朗身影,沒好氣道:“别告訴我你大半夜跟做賊似地潛進我家,就是為了賞月!”
青年轉面看向她,語氣中毫無一絲難為情:“原是有事路過,突然想起我還有個護衛在你這兒,特來看看。”
韓穗冷笑:“既然不放心,不如直接把人領回去。”
“那不成,”方湛語氣雲淡風輕,“他與你相比,我自然更不放心你。”
聽這話不成樣子,韓穗扭頭就走,身後人仍不緊不慢道:“深夜到訪雖有些冒昧,但在下确實有要事相求。”
她身形一滞,歎了口氣:“什麼要事?”
方湛眨了眨眼,溫然一笑:“這次的事簡單,隻拜托你施展自己的另一強項——作畫。”
韓穗氣極反笑:“方大人三更半夜翻牆溜進我家,就是要我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