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邁出幾步,身後忽有人急切叫道:“大人留步!”衆人回首,旦見一人正從山下疾步追來,仔細一看,卻是裘明。
方湛借口有公事,讓僧人帶其他人先行,自己則走下平台,去迎來人。
裘明一路狂奔上山,即便習武也難免喘息,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的興奮:“大人用計如神,那厮偷聽了咱們的話,果真溜去了榆水坡,屬下一路尾随,等他進了山洞,當場将人捉拿,此刻就綁在那洞中,由兩個兄弟看押。”
裘明口中的“那厮”,正是在靈岩寺跟蹤他們之人。
——
一個時辰前。
方湛登上懸空閣的第一層,走進那間空無一人的洞窟殿,忽然心生一計。
對玄英衛來說,擒住一個跟蹤的小喽啰不費吹灰之力,但方湛的習慣,卻是要榨幹對手所有的可利用之處。
幾日前,罪吏尤謹在暗獄中吐露了張金龍殺他的真正原因。
早在開礦之初,礦區駐軍因一處臨近墳場的路卡鬧鬼,便将此處守職甩給了葉陽縣縣衙。而張金龍則趁機買通了參與輪守的胥吏尤謹,叫他在值守那日偷偷為其放行。
對此深夜偷入銀礦禁地的反常行徑,張金龍聲稱是為了運出煉銀灰渣——這種經由“灰吹法”提煉純銀剩下的灰渣,即一種名叫密陀僧的藥材,入藥治刀傷瘡傷有奇效。走江湖者時有挂彩,镖局使些門道搜羅此貴重藥材倒也正常,再加上尤謹收了封口費,自然不會多問什麼。
然而有一晚,張金龍如常引着兩個擡木箱的大漢從礦區走出,将木箱裝上騾車時,箱蓋震動,從裡頭掉出個亮閃閃的小東西來。這一細節擡箱人不曾察覺,卻叫不遠處的尤謹看了個正着。
他不動聲色,等騾車馱着人與箱走遠後,舉着油燈在附近地上摸摸索索,最終找到那掉落的東西,湊亮仔細一看,竟是一塊小銀餅!
尤謹收起銀餅,未曾聲張。等到下次張金龍再來時,他便暗中尾随,卻發現那三人并未往銀礦方向去,而是拐進山路旁一叢黑壓壓的密林中。
他硬着頭皮跟上,最終借月光遠遠瞧見三人擡着箱子進了一個山洞。他怕被發覺,未敢上前,隻環顧四周暗暗記下位置,就匆匆返回。
回去後,尤謹越想越覺得内有貓膩,再加上出入賭坊手頭有些緊,便起了心思,趁某次與張金龍一處吃酒的機會,半真半假地說起那晚的“秘密”,欲借機敲詐一筆。
誰料張金龍當即兇相畢露,拔刀恐吓其最好閉嘴保命。尤謹被吓得連連作保,不僅不敢再提索錢的話,就連好奇他們三人到底從銀礦禁區運出何物的心思都歇了。
直到從縣衙大火中死裡逃生,他這才後知後覺,張金龍被自己撞破了見不得人的勾當,恐怕殺心早在他索錢那時就起了!
銀礦禁區,深夜山洞,從兩名大漢才能擡起的木箱中掉落的銀餅……
問出小吏所守的路卡就在榆水坡,方湛立刻派人前去勘察。可去的人回來卻說,榆水坡沒有礦洞,隻一處規模不大、破敗不堪的佛殿窟,而窟内也無任何能繼續查下去的線索。
一時間,疑窦叢生,方湛甚至懷疑那晚夜黑風高,尤謹或許記錯了山洞的位置。
心存疑慮之時,誰料就迎來了契機。
眼前的佛窟殿燭火明滅,依崖壁而建的屋宇在殿内廓出窄長的條形空間,三面環壁,說話擴音,絕非适合商談秘事之地。
偏巧今日方湛想找的就是這麼個地方。
方湛附耳交待裘明幾句,便去賞看壁上塑像。片晌,餘光掠到殿門外投在地上的一個鬼鬼祟祟影子。他略使眼色,提聲問道:“方才你想向本官說何事?”
裘明即刻會意:“回大人,屬下已成功捉拿葉陽縣逃吏尤謹,但怕押回城後驚動那日偷放他出獄的府衙‘内鬼’,因此暫時關押在榆水坡附近的山洞中,等候大人處置!”
“榆水坡的山洞?可是被抓萬順镖局的人所說的,張金龍每月赴西山銀礦‘取貨’之地?”方湛慢悠悠朗聲發問。
“正是,大人何妨借此次出城,前往榆水坡親自審問罪吏尤謹?”
“算了,此行本是為陪同冼少監禮佛祈福,順便瞻仰雲州佛窟聖迹,怎好中途獨自離開?叫你手下看好人,本官明日再去罷。”
殿外懸空樓梯上,往來穿行的路人隻顧腳下陡直階梯,誰也不曾分心去留意那倚在殿門角落歇腳的男人,為何忽然起身奔下樓閣倉惶而去。
那人下樓後不久,殿内又走出一名絡腮胡子的男子,無聲無息地尾随在後,跟出寺廟院門,一直跟到位于北邊葉陽山深處的榆水坡下。
裘明眼看那人沿着山路翻過山坡拐進密林,随後在一處佛窟外鬼鬼祟祟徘徊。人一進洞,他便下令給随行暗衛,出手将其一舉拿下。
一番快速審問後獲知,此人正是張金龍派出跟蹤方湛一行的镖局之人,因意外偷聽到小吏尤謹不僅沒死,還被官府擒拿在榆水坡洞窟中,顧不上别的,慌忙跑來此地确認真假,剛好中了方湛的圈套。
事了後,裘明飛馬奔回靈岩寺,将情況一五一十彙報與方湛 。
若說離京前他尚對聖上挑選的這位年輕儒官心存幾分質疑,及至此刻,任何疑慮都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隻有信服。
“大人簡直是包公再世,如此不僅擒住了跟蹤者,更是确認了罪吏所說山洞位置,好個一箭雙雕!”
“隻抓到一個小喽啰而已,遠未到喝彩的時候,”方湛古井無波,“人既是張金龍派來的,那他可知曉張在何處?”
裘明凝色道:“那心腹不過泛泛之輩,才剁他一根手指頭就什麼都招了。據說,葉陽縣公廨大火之後,張金龍借口走镖,出城前往定州避風頭,得知聖上派巡按禦史至雲州,又喬裝成行商,帶了兩個心腹匆匆趕回,就落腳靈岩寺中。”
“靈岩寺?”方湛詫異,怪不得玄英衛翻遍城内城外都無所獲,原是人躲進了佛廟!
“正是此地,張金龍以化名住在寺廟後院,據那心腹說,他幾次入城活動,看到府衙正大張旗鼓地抓他,得知事情敗露,便跑進山裡躲起來了。”
方湛面色沉凝:“看來這西山是非進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