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開着,裡面傳出女子說笑的聲音。韓穗進屋,隻見珠簾後西次間炕上果真對坐着兩個婦人。
見她來了,二人似乎并不驚訝。其中正對她的年輕貌美婦人,很是瞧着眼熟,起身熱情道:“阿粲,你可算來了,我一直想給你一樣兒東西,總見不着你!”
說着,年輕婦人從身後掏出一個長畫匣。這時背對韓穗的婦人倏地起身,一把奪過畫匣,回身對她呵斥道:“快出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母親?”韓穗盯着那張熟悉的面孔,不敢置信,“母親好年輕,真漂亮啊!”
“走吧走吧,快跟你父親回京去!”母親置若罔聞,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出門外,“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春光忽作冬寒。
一個男聲不滿嚷道:“能不能關好門,進了冷風把咱們的救命恩人凍着了咋辦?”
門外人歉聲連連:“小的錯了,七爺,下次一定仔細!”
撲在面上的那陣冷冽逐漸被一股濃郁的玫瑰暖香吞噬。
太陽穴處的鼓漲感一點點将混沌意識擠出腦海,韓穗掀了掀眼簾,隻見一雙桃花美目正擔憂地盯看着自己。
“韓姑娘醒了!”冼牧川大喜。
緊接着,守在一旁的華叔騰挪上前,緊張發問:“小姐可覺得哪裡不舒服?”
韓穗隻覺頭痛,但比起這點不适,她更在意自己目前身在何處。
許是察覺到她環視四周,冼牧川殷勤解釋道:“這是我的馬車,寬敞舒适,平穩減震,非常适合韓姑娘眼下虛弱的狀況。軟墊引枕挪用的可都是上好的錦裘……”
冼牧川的話她隻聽進去一半,一低頭,霍然發現蓋在自己身上的,竟是方湛今日所穿的外氅。
她下意識要扯開那外氅,卻又被華叔重新蓋好:“小姐蓋好了,眼下車還停在靈岩寺門前呢,一會兒上路進城,難免風大,小心着涼。”
“靈岩寺……”韓穗強忍着頭痛,努力回想着自己暈厥前發生的一切,突然發問:“對了,郭大牛的事告訴方大人沒?”
“行了行了,”冼牧川又将華叔擠到一邊,打斷道,“别操那麼多心了,方才寺裡的醫僧幫你瞧過了,說你是情志變化劇烈導緻的氣血紊亂,雖無大礙,但需靜養,不可胡思亂想。你現在可是我冼七郎的救命恩人,你的貴體才是最重要的。”
韓穗掙紮起身,半坐半倚在引枕上,開口道:“救命恩人不敢當,就算沒有我,方大人也會帶你們安然無恙地找到出口的。再者,今日若不是因為我說出楚因因之事,冼公子斷不會去榆水坡,也就不會遇如此危險,合該我告罪才是。”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冼牧川雙目溢彩,擊節感歎,“今日這出罪遭得好哇,來日在因因面前我可有的說了,為了替她完成拜告祖宗的心願,本公子先是被賊人擄走,又差點葬身于炸洞,命懸一線……”
韓穗見他沉浸在自己的意淫中不可自拔,沒興趣繼續聽他的臆想,耳邊卻捕捉到從車外傳來馬蹄雜沓、兵甲輕擊的清晰聲響。
她忍不住推開一條窗縫,往外探看。
夜幕已至,火影幢幢。
披甲執銳的士兵分列兩側,鐵衣兵器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寒光。統兵的那人韓穗認得,正是前些日雪夜安排護衛隊送她回家的沈參領。
而與之交談的男子,此刻雖背對而立,但她仍能一眼認出那肅肅如松的挺拔身影。
冼牧川見她看得出神,也湊過去,比量了半天,确認她視線中的人是方湛後,撇了撇嘴:“别看那個人了,你救了他,還靠自己擒住了滿城懸賞捉拿的人犯,本是立大功的,結果呢,姓方的把這些功勞全部安在裘校尉頭上了。他這種男人呢,就是這樣,眼中隻有利弊。”
與冼牧川的打抱不平相比,華叔卻有更深遠的理解:“小姐别誤會,實則都是方大人的一片苦心,大人為了小姐的名聲着想,想着本是女中豪傑的傳奇,就怕被居心叵測的人亂傳閑話,傳歪了豈不是有損姑娘家清譽!”
“無妨。”韓穗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另二人卻聽不出她說的“無妨”是指立功還是清譽。
“不說這些了,”冼牧川忽然想起更有趣的事來,鬼鬼祟祟的探問,“哎,你的小字可是叫阿粲?”
韓穗身子蓦然一僵,随即緊盯對方雙眼,戒備質問:“沒錯,可本姑娘的閨名,你如何會知曉?”
“喲,那可不光我知曉了,”冼牧川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你暈倒時,明淵兄喊你這個名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聲音大得響徹山間,在場有一個算一個,都知道你叫阿粲了。”
“可以了,别說了。”韓穗雙頰發熱,恨不得給他嘴上安排個把門的。
冼牧川卻越念叨這個名越覺得似曾相識,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裡聽過。
腦汁絞盡,記憶底層模模糊糊似要浮現出什麼,忽然一股冷風襲面,思緒陡然被推門而入的方湛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