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緩緩摸過躁動焰火,神色難得溫柔下來,有如正撫着心愛的小犬,眼底卻不含感情,唯有直入骨髓的冷意。
“不然我就自殺,咱倆誰都别好過。我現在修為承受不住,你就少亂來,免得我哪天痛不自已,一劍捅自己身上。”
燃燒之聲倏然減輕,四周刹那間陷入死一般的靜默。不知過多久,火焰漸漸收攏,彙為一模糊人影。沈離夏微微眯眼,身上驟然一輕,某道隔閡般的封印似有松動,讓痛楚潮水般退走。
“果然隻有這樣,才能逼你說些什麼。”她笑了一聲,向人影伸手,對方卻看也不看一眼。沈離夏亦不惱怒,将手收回,眉眼彎彎,此刻張揚盡顯,鋒利得能一下割入人骨血。
“若你......”
人影未開口,但一道聲音卻在沈離夏耳側響起。
“得以飛升......就能承住神火。”這道聲音含混又嘶啞,如在傳來前已被風割碎,隻剩微弱餘音,“我非奪舍,神火本就融入你神魂之中,其上所留的,不過是一縷殘存意識。”
“為什麼是我?”
那模糊的人影,無論如何,應當都是看不清面容的。可從這句話出口後,沈離夏清晰地看見火焰緩緩流動,盡管依舊燒着,燒得什麼都看不見,卻讓她感覺到了——對方在笑。
她忽地覺得那些疼痛又湧上來了,原本習以為常的平靜也瞬息被打破,滔天的怒火湧上。這具身體無血可流,于是隻有滾燙的溫度上來,尖銳的雜音不斷炸響。
然而伸手終究也隻是摸到虛影,連溫度都沒有了,這些張牙舞爪的焰火仿佛同之前燒她痛入骨髓的不是同一樣事物,凝固起來,裝作溫良無害模樣,嘲笑她的沖動,扯着痛楚恣意玩弄。
“為什麼是我!”
她嘶啞出聲,眼中金芒湧動,恨意強烈,指甲陷入掌心幾乎掐出血痕。
聲音漸漸清晰,在她耳邊幽幽地徘徊,緩慢得一息如一歲,“因你就是陵光,你是被洛川、被她渡了才得以轉生的我,是一道陰魂不散的執念。而我恨你,你亦是恨我。”
笑意薄涼,冰冷入骨。
“若人沒有下一世多好,永不入輪回,便永不會再記憶。可你會活下去,你會慢慢想起來。不過也好,畢竟拼盡全力到洛川一趟,總比稀裡糊塗活着又被當作天道的養分好,不是麼?”
神火散開,又一次向她燒來。
“明明白白去死,不要被她發現,就好了。”
意識散去前,沈離夏想起先前的夢。夢中人高呼:将陵光神君獻予天下!底下一衆狂人高興應和,瘋狂的聲音壓過了滾滾天雷,壓過鍊子碰撞的響,将這場冰冷的獻祭儀式推至無可挽回的高峰,似如此便可理所應當叫一人去死。九十九道鎖鍊,神也會動彈不得。神并非沒有痛覺。
雲天對她而言是第一次那麼高,因為身後羽翼也被束縛。血與羽毛,一時分不清彼此,鮮紅色彩鋪了滿地,零落在空中,仿佛她要接受的命運。她其實早就接受,卻偏偏又有人告訴她,命運不公,要反抗。
可是要怎麼反抗?
天底下任何巧合都不及此刻,疑問剛出,那人便帶答案前來,斬開了所有鎖鍊,告訴她說——
“你很重要。”
在我的心裡,沒有任何人比你更重要。
所以我會告訴你如何反抗,我會替你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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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頁一頁翻,不覺間話本已讀過一半,秦世英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料旁邊人忽然睜開雙眼,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般往後傾。
船沿低矮,少年面色蒼白,鼻下似有血色,眼看就要落到水裡去。
秦世英手快,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先一步将沈離夏扶住,柔和聲音中充滿關切,擔憂喚道:“離夏?”
沈離夏方從劇烈的心悸中回神,便望見一雙深色眼眸。她掙紮兩下,勉強于喬硯深的幫助下穩住,深深呼吸着。方才神火碾碎她的記憶湧上,似墜入黃泉地獄,為千萬鐵蹄所踏。
呼喚遲了許久才傳入少年耳中,叫她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喬硯深,一句話要出口,又被咬在齒間,再激烈的心緒推動也出不去。
我覺得自己并不重要。
可她知道,喬硯深會和記憶中那個身影朦胧的人一樣,握着她的手,溫柔地、不厭其煩地講許多許多次——“你是我最珍貴的人。”
這時,神火忽然在她經脈中湧起,傳來強烈訊息。雖依然虛弱,沈離夏卻面色一凜,不再恍惚,而是往某個方向看去。
秦世英也察覺到不對,将話本子一收,手按于腰間佩刀之上。
隻見江水之上,不知何時大霧四起,濃得不見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