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谷雨峰上。
午後陽光正好,流瀉而下,成一道金色瀑布,照得草地暖意融融,散出清香陣陣,似被烘得香甜柔軟的糕點。
兩道身影立于峰後一處湖泊前,潔白衣袂随風微微飄起。湖水平靜,僅有細葉旋轉落下時揚起漣漪。
嚴雪涯撿起地上一根斷落花枝,在手中随意挽過一圈,目光投于眼前徒生身上,道:“拜師以來,我還未曾教導過功法相關,還望你不要埋怨我疏忽,硯深。”
她對面的女子輕輕搖頭,墨發于陽光下泛着瑩瑩藍光,一如深水流動。通體銀白的細劍出鞘,泛起淡藍光澤。
“當然不會,師尊。願不吝賜教。”
花枝狀似輕盈地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頃刻之間,其上鮮花怒放之态定格,霜雪蜿蜒而上,如一條凜冽銀龍,吞噬濃豔色彩,以朵朵冰花取而代之。
似有人剪破天上銀河,随一陣細密的冰破之音,數道銀光飛揚,冬日無聲降臨此處,卻無關周圍搖曳草木,隻向喬硯深襲去。
喬硯深提劍去擋,流水般的劍意乘風而聚,生生不息地流轉,凝于她長劍之上,随靈力所化的浩然劍氣一同揮出。蒼藍光亮大盛,同那飛雪般淺淡的劍光相比,反倒顯得後者如以卵擊石,虛實分明。
可在兩方相抵之時,柔和的藍光瞬息之間便被消去,寒意先一步鋪面而來,直穿皮膚,深入骨髓。喬硯深下意識握緊劍柄,隻覺體内湧起絲絲極寒之感,刺痛與凍結的僵硬一同襲上,最後竟使她感到一陣失溫之人瀕死時的微弱暖意。然而這暖意也未持續多久,眼前飛花止息,霜雪消融,嚴雪涯淡然的眼眸映入視線,含着點點關切之意。
轉眼間春意又一次盈滿,陽光燦爛,仿佛剛剛寒意僅為錯覺。喬硯深微微一愣,思緒回到先前所讀之書,方知為何衆人皆說寒霜劍意可怖。先前那一葉,不過是嚴雪涯随手抛出,恐怕連劍意也沒有,僅是一縷慣常的力氣。
無知無覺,霜雪便可結滿體表,寒意如附骨之疽。正如被凍死的人往往是于混沌中失去意識,此劍意亦是如此,還未反應過來,早已深蝕骨髓。
她拱手道:“謝師尊關心,徒生無事,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劍意。”
嚴雪涯聞言,失笑道:“總覺你們一言一行,皆在譴責我閉關太久,收徒太晚。不過也是,若非阮落英反複念叨,恐怕我确實要錯過此次機會。外門徒生又或劍堂授課的真人,多數對劍意缺乏雕琢,隻當做是天賦證明,不再深一步發展。”
她将花枝抛開,其上冰棱轉瞬消散,花瓣又一次柔軟綻放。
“可劍意本就為修煉所悟,若不懂手中劍,又怎會悟出劍意來。其并非雕花之物,而是道心純粹所得。硯深,你所悟的劍意很好,卻太粗糙,需要明晰方向、加以體悟。如鐵杵磨針、烈火煅器,一次次去磨砺,才能淬出自己的道。”
喬硯深颔首,雨鋒之上白光瑩瑩。
“那麼,你可有想好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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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霧四起,原本江上諸多景緻,此刻盡數模糊,唯有小船如一方燈塔,不為迷霧侵吞。
江水流動,靈力散入其中,漣漪變化之間送來異常波動。水比她更早一步感知到他人行蹤,也比她更先看到霧中的人影。
她所選的道不同于嚴雪涯那般淩厲,是高峰上千年不化的漫天飛雪,凝在一柄劍上,得霜刃之名。她所選的是水,若其他劍意要于變化千萬的水之中選一類形式,那麼她便是放棄了選擇,直指向五行之水的本源。
晦暗的無序狀态、流動的混沌。萬物的開端與收束。
沈離夏目力較常人更敏銳,在秦世英尚尋找着目标時,她已經看見霧中若隐若現的人影。
神火為淨業之火,既然在躁動,那就代表此次截路者非普通盜賊,而是......
一道人影躍出,沈離夏清晰看見她身上黑氣缭繞,衣上有血迹斑斑,面色蒼白,不似活人。
接着,又是兩三個類似的人從霧中現身。她們皆為漆黑氣息侵蝕,雙目紅光閃爍,面容為器物遮蔽。底下雖為江水一片,但她們仿若身無實物,能夠踩踏于江面之上。
秦世英拔刀欲問其來曆,卻被沈離夏按住肩膀,嚴肅地護于她與喬硯深之間。
“這是魔修,恐怕我們都難對付。”沈離夏凝眉,運起靈力,以流火長劍橫于面前,觀測這四人動向。神火洶湧,一下又帶來血液沸騰之感,似催促她即刻履行職責,除盡眼前魔修。
煩不煩啊燒死我得了在這催催催。
沈離夏壓下将這句罵出口的沖動,隻是方才鎮定也因神火折騰而消失殆盡,當下手中金紅光澤閃爍,以靈力托于足下踏水,提劍劈了過去。
在她視野不及之處,喬硯深轉頭看過來,見她焦躁模樣,眼中閃過一抹憂慮神色,旋即又迅速收回視線,擡手以劍抵住襲面而來的一擊。
黑氣更近,她卻因此一怔,手中劍也慢下來。
為何這股魔修身上的冰冷氣息......讓她感到很是熟悉?
她同眼前人從未打過照面,非親非故,定然不是對此人熟悉。隻是這股缭繞的黑氣似是勾起某些潛藏于識海深處的記憶,又在瞬息之間消散,給她一種接近于錯愕與惆怅交纏的短暫感覺。
魔氣與森然的死氣沿相交的兵刃攀上她手腕,絲絲縷縷滲入皮膚之下。
迅速收回分散的注意力,喬硯深将靈力傾于劍上,霎時藍光閃爍,她揮劍反擊,将對方震退,又以劍氣攻上。正專心于眼前一人時,旁邊又有寒意襲來,她反手提劍阻擋,見又是一個魔修,遂全力揮出一道磅礴劍氣,将兩人皆逼退數步遠。
她不再猶豫,凝神屏息,眼中水藍色澤流轉,周身漸有淩厲氣刃湧動。秦世英忽覺腳下船身顫動,下意識望向水面,隻見霧下渾濁的水流似受什麼驅使,竟是沸騰般地洶湧起來。
一邊沈離夏受兩人前後夾擊,使劍的同時結合體術,火焰道道綻開,熱浪連綿不息。她揮拳時感到一分異樣,于火焰燎上面前魔修、将其身上黑氣燒去許多後才明了為何——神火開始與她本身靈根相融,讓她靈力所化的烈焰中亦帶正氣。邪祟本就懼火,如此一來,那兩個魔修忌憚着不敢靠近,反倒給沈離夏反攻機會,索性将流火長劍擲向其中一方,旋即自身向另一方撲去,徒手與其激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