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不語,撐着腦袋的手放下,低頭去撿那株枯死的梅枝,又被穆郡輕柔卻強硬地握住:“阿雪,你想要,我回去給你種好不好?”
穆然依舊不語,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低頭看着笑意盈盈的他。
“我就要它。”
“不要了,已經死了。”
“還能活。”
“死了。”
“你幫我救活它。”
穆郡一愣,笑意漸失。“你說過的,我要什麼你都會給我,所以你會救活它的,對嗎?哥哥?”
穆郡哭笑不得,隻得點頭道:“好。”說着,他又撿起梅枝,兩指一捏,枯木逢春。
穆然從他手中接過梅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一眨不眨,可臉上偏偏沒一點表情,不免有些呆滞之感。
殿内安靜的出奇,玉衡抓着葉灼的手不放,穆然也握着梅枝不放,隻有穆郡依舊笑意如初,溫柔依舊。
“為什麼?”穆然眼不離花,紅唇輕啟。
穆郡笑道:“什麼?”
“你為什麼要煩我?”
穆郡手指輕顫,嘴角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對不起啊阿雪,你就當……我厚顔無恥吧。”
穆然揉搓着梅枝,聲音悶悶的:“我恨你。”
穆郡笑笑。
“可我又離不開你。”
穆郡眼睛睜大,手指微一用力,握緊了穆然的手。
“我應該殺了你,替我爹娘,替我族人報仇,可我做不到,我不能殺你。”
穆郡紅了眼眶,又笑着捏了捏握着的那隻手:“其實我挺怕死的,尤其是怕死在你的手裡。”他也曾認為,他不會怕。
他覺得,這本就是他欠穆然的,本該還他,他甚至想過自己會怎麼死,被穆然咆哮着一刀捅死,被悄咪咪一杯毒酒毒是死,或者一條白绫自己吊死在梅花樹下,可不管哪種死法,一想到是被穆然殺死的,他就怕了。
“你為什麼要對我好。”穆然拇指摩挲着梅枝,道:“你對我好,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穆郡道:“不知道怎麼辦,就不要想了。”他擡手化出一把匕首,又握住穆然的手将它放到手裡,輕輕捏住:“你要是真的放不下,就用它,殺了我。”
穆然一顫,手被蟄了般猛地一甩,搖頭道:“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它……”他想要甩開手裡的冰涼,卻被穆郡緊緊握着,怎麼也甩不開:“我不要,不要,你放過我好不好……”
葉灼和玉衡一直在旁邊看着,正要上前,卻忽然愣住了。
穆郡擁住了穆然,溫柔而缱绻。剛剛本是單膝跪地,此時一條腿曲在穆然身側的椅面上,一手穿過胳膊從身後環住了他,隻給二人留下一個微微彎曲的背影。
玉衡握着葉灼的手忽然一緊。
半晌,穆郡道:“那就不要了。”
穆然的眼中流出兩行清淚,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沒想傷你……”
“我知道,我知道。”穆郡拍着穆然的背:“你隻是不想我來,不想我看到你這個樣子。”
“我也不想……”
“你不想搶王位,我也知道。”
“既然不想,就不要做了,我知道你心裡苦,但我不想看你難受。”穆郡閉上眼睛,輕聲道:“你妹妹身上的禁制解了嗎?”
穆然抖了一下,蓦地瞪大眼睛。穆郡笑道:“她身上的禁制,是她自己弄的吧?她想要你報仇,但你不想,她就在自己身上下了禁制,又離家出走,逼你去複仇,對嗎?”
穆然不語,耳邊又傳來聲響:“那個識海,是你的嗎?”
“是。”
“疼嗎?”畢竟沒有一個人的識海是像他一樣萬骨堆蝕。
“疼,很疼……”沒有比親眼看着自己的親人族人慘死更疼的了。
十二歲之後,他便毀了自己的識海,化為成山屍骨,每日遭受噬心之痛,以警醒自己,一步一步去謀算,去計劃,朝着複仇之路前進,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個穆郡,沒算到他的心,沒算到會喜歡上他。
“我後悔了,我不該吃你的東西,不該跟你回去,我不該認識你。”
“是我的錯,我的錯,對不起。”他道:“我幫你把識海修複吧。”說着,他雙手捧住穆然的腦袋,額頭相抵,不一會兒,雙雙閉了眼,失了意識。
玉衡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葉灼:“還好還好,你隻是我的師尊。”而不是仇人。
葉灼張了張嘴,最終卻将頭一撇,道:“嗯。”
如果不是因為你是玉衡星,可能會是這樣。
玉衡摩挲了兩下他的手心,道:“那我們現在回去,還是等他們醒來?”
“等。”葉灼說了一句,席地而坐,玉衡則靜靜站在他身旁。
“穆然還會殺他嗎?”
葉灼搖頭道:“就算想也下不去手,何況,穆郡也不會讓他這般痛苦。”
玉衡歪着腦袋,道:“無憂呢?剛剛穆郡說她是穆然的妹妹,現在應該在哪?”
“不知。”
玉衡點頭,靠着牆閉了眼睛。葉灼看着他,不由歎了口氣。
大概從什麼時候起,喜歡上了他呢?大概是從送劍那天開始的吧,還記得那天,玉衡坐在星空下,下颚微仰,墨發随着紫衣在風中輕微擺動,安靜且溫潤。
葉灼站在不遠處,竟有些呆了,半晌,隻能看到輕顫的睫毛。他的睫毛很長,又細又密,像一把刷子,撓得他心裡癢癢的。待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到了他旁邊。
玉衡忽然睜開眼睛,恰好對上葉灼變幻詭谲的眼神,笑道:“師尊在看什麼呢?”
葉灼将臉轉回去道:“沒什麼,你臉上沾了些東西。”
玉衡擡手一抹,還真摸到一片一片粘膩,低頭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被濺到了血。他哈哈一笑道:“大概是剛剛進來時被紫漠城那些倒挂的屍體濺到了,師尊怎麼不提醒我一下?”
葉灼道:“不是。”他手指微動,站起身來:“你看頭頂。”
玉衡擡頭,三把狐尾倒垂向下,一張狐狸臉帶着一雙狹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二人,那尾尖上還有些殷殷血迹。他忙警惕道:“無憂?!”
“不是。”葉灼道:“這是假的。”
玉衡擡手割斷綁着狐狸的繩子,走到它面前蹲下,道:“原來是個木偶。”
葉灼看着他,先是疑惑,然後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