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拍門的鄧進聽見聲音,回頭一看:“衣衣!出事了,快拿上鋤頭,稻田被淹了!”
鄧進滿臉焦急,手中的燈籠左閃右晃,盡管舉着一把油黃傘,可褲腳、肩膀全都濕透了。
這時候賀清來匆匆開了門,他已經聽見了鄧進說的話,于是身披蓑衣,手中提着鋤頭、蓑衣,快速問:“别家都知道嗎?”
“丁香去喊了,我得過橋去喊蘇伯父他們,你們快到稻田去吧。”
賀清來見狐狸隻舉着傘,便一把将蓑衣塞入她手中:“把蓑衣披上,我們快走。”
大雨傾盆,狐狸一把抓住賀清來的腕子,在黑暗中帶着他奔過木闆橋,各家各戶的院門打開,村民們都已經從睡夢中驚醒,接二連三地趕往稻田。
狐狸和賀清來率先到了稻田,等狐狸站在田頭定睛一看,登時懵了——何止是水淹那麼簡單,夜幕之下,哪裡還能看見稻苗呢?
原本低窪平整的稻田,如今灌滿了翻騰的泥水,渾濁不堪,一絲綠色也找不見,而遠處蘇梁三家靠近山巒的田地則更加驚險,半山腰一片焦黑,十數餘棵大樹被攔腰擊斷,大雨沖刷下,泥土混雜着樹幹雜草滾滾而來,堆積在稻田半側。
大雨依舊,苗娘子驚叫:“唉呀!怎麼成這個樣子!”
來不及多說,杜村長大聲說話,盡力在雨幕中讓衆人聽得清楚:“快!現在下田埂挖溝渠,将大家的田地連通,接着挖一條河溝把水排到打谷場!”
話音剛落,衆人顧不上卷褲腿,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通撲通跳下田地。
狐狸匆匆沖到最遠處的譚丁香家,提着鋤頭跳進水中,泥水立即沒過膝蓋,她尚能視物,而旁人還在提着紙燈籠照明,尋找田埂下鋤。
狐狸一摸,同譚丁香道:“丁香姐!從這裡挖!”
譚丁香艱難地在田埂上行走,腳底濕滑,又看不清楚,她忙道:“我這就來!”
狐狸一鋤頭下去,泥土被一團一團地掘開,雨水翻湧,帶上腥黃氣味。
大雨磅礴,狐狸屏息,隻管低頭挖溝渠,一塊塊田地都是一樣的慘狀,而雨水已經沒過了田埂,原本還不時浮出水面的田埂,如今也若隐若現。
終于,狐狸挖出一長道溝渠,連接了譚家、林家和杜家的田地。
手上事停,狐狸環顧觀察,小河村的溪流地勢較低,稻田稍高,此處又是個盆地,稻田三面被山坡環繞,無從排水。
而梁延家的稻田正是這一片最低的,若是平常,隻需要将各自田地挖通,水流便會流向打谷場,可如今梁延家的田尾被亂石泥土堵塞,十分艱難。
這麼一想,狐狸果斷爬上田埂,直沖到梁庭身邊,伸鋤将泥土一一刨出,堆在一邊空地。
可是不到一柱香,鋤頭便遭遇了難題,在水下碰了碰,約莫是樹枝雜草和石頭混在了一起,又硬又難纏。
她立即丢下鋤頭,半蹲身子,伸手去拽,顧不得什麼,一用力便将一大團雜物泥堆撈出。
不知又過去多久,田尾處的泥石終于清理地差不多,狐狸和梁庭一鋤跟着一鋤,将田尾破開口子,往打谷場方向繼續挖去幾丈。
忽然狐狸一鋤頭下去,瞬覺水流更變,沖刷過她的腿腳,往平坦的打谷場上洶湧而去。
狐狸頭一遭聞見了水的味道。是苦的,仿佛砸碎了樹皮,磨平了泥土,揉爛了石頭,一起熬成七分熟,是無比生硬的水。
泥土、樹枝、石頭,還有數不清的沙礫,水流洩出,源源不斷。
狐狸喘了口氣,不敢停歇,回頭看去,稻田已經四通八達地被打通,昏蒙之下可見水流,可是稻田太大了,需得再挖小渠才能将水排個幹淨,于是衆人誰也沒擡頭停手。
狐狸提着鋤頭,飛快跑過田埂,直沖賀清來的稻田。
少年的田太長了,隻朝着林婆婆稻田方向打一個溝渠或口子根本無濟于事,他幾乎伏在泥水中掏挖,從前往後趕。
狐狸跳下水田,一聲不吭,繼續勞作。
···
終于,田裡可喜地泥濘起來,衆人渾身濕透,雨水減小,一股天光茫然無措地照亮了大地——真可憐,打谷場上水流彌漫,滿地沖刷的泥沙殘枝,稻田裡原本長勢喜人的秧苗有不少東倒西歪。
泥濘的水淺淺沒過腳腕,所有人渾身濕透,别管是什麼丁香、桃夭還是竹綠、棕黃,都成了濕踏踏的泥土色。
大家都喘着氣,似乎剛從一場颠簸的狂雨中醒來。
不知是誰咳嗽了一聲,山裡居然響起了一聲婉轉的鳥鳴。
太陽要出來了。
“都把田再疏通疏通,誰的好了,就去幫忙把山泥清理幹淨。”杜村長不住地咳嗽着,敲了敲後腰。
狐狸定睛看去,蘇娘子那側依舊有一半的山泥淤積在稻田中,不用僥幸,其下的稻苗怕已經壓扁了。
太陽出來了。
昨夜的狂風、驚雷、暴雨,與它無關。
蒼山依舊青翠,山巒起伏,不消半分。
而這“碗兒村”,小碗裡的稻田,卻冒着一層水,小螞蟻一般的人伏在上面一點點挖出皺紋似的、根系一樣的溝壑,那巴掌大的泥流,被一點點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