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暴雨持續,挖開的溝壑始終不敢填上,連打谷場也淺淺淤積着一層水,仿佛成了反光平鏡。
斷斷續續的雨水間,一轉眼,便到了八月底。
天氣還熱,但幸好雨水滋潤。
狐狸午前喜歡坐在院子裡看藥方,石榴淡淡的香氣會慢慢飄來,她的藥方攢了厚厚一本,如今不用賀清來指教,她自己也能讀下來了。
條條正在賀清來院牆上蹦蹦跳跳,不知從哪裡采來的野果子,小小一顆,捧在手中吃得正香甜。
牆頭茅草去歲秋天換過一茬,如今剛剛顯露出深黃,條條動作間帶起陣陣細小動靜。
小鼠們早結伴出去玩耍,連青蛇也不在家。
狐狸念了一遍用方,閉上眼睛,昂着臉,小聲背誦:“當歸六黃湯,以當歸、黃連···”
院子裡靜悄悄的,隻有這點聲音,清明的陽光落下,少女的面龐微微泛光。
過去兩刻鐘,狐狸将藥方子背熟了,她心滿意足地收起方子起身。
牆上的條條看準時機,矯健一跳,穩穩當當落在狐狸肩膀上,她好奇道:“大王,賀清來怎麼不在家?”
“他去蘇伯伯家了,幫忙做點木工。”狐狸答。
條條哦了一聲,不再發問。
在家中無事,狐狸放好東西,預備出門,條條依舊悠哉悠哉地坐在她肩膀上,狐狸走過木闆橋,打谷場上一片甯靜。
“小晏在婆婆家呢,大王,我們也去吧?”
“好。”狐狸應了,條條剛要抱她臉頰,忽然收回爪子:“大王,去溪水邊洗洗吧,爪子黏。”
林婆婆家邊就是一片樹林,譚丁香的鵝鴨又生了一群小鵝鴨,沒進林子,就能聽見叽叽嘎嘎一片叫喚。
但狐狸和條條與其井水不犯河水,她在溪水邊蹲下,掌心托着條條落在水面上一寸,條條高興地取水洗臉洗爪。
狐狸凝眸看着清水流淌,忽然一點搖晃,小青魚吐出的泡泡浮上水面。遠處傳來不真切的馬蹄聲,狐狸下意識追尋而去,車輪滾滾,聲響愈大。
條條還沒聽見,兀自清洗,洗幹淨了便拍拍狐狸手腕:“好啦,大王。”
狐狸站起身子,朝村口眺望,條條好奇地張着耳朵:“有人來了!”
“好像有三輛馬車呢,好大的聲音。”狐狸喃喃。
一瞬間,樹蔭下的視線裡湧現一輛馬車,條條攀上狐狸肩頭眺望:“好大的馬車!”
狐狸眯眼看去——車夫很專心地駕馬,車廂上方有均勻的木雕花紋,四個車輪步調一緻,拉車的馬匹高大,蹄子踏踏,很氣派。
後面果然又跟了一模一樣的兩輛馬車,連車夫的衣裳都一般模樣。
頭兩輛馬車迅捷過去,絲毫沒有注意河邊樹林裡站着的少女。
第三輛馬車稍緩,跑動間的清風帶起來側面的小窗簾子,隻有一點縫隙,透過綠影,狐狸看見了一雙一閃而逝的眼睛,長睫,淺瞳,很低眉順目的一雙眼睛,很漫不經心的一瞥。
他看見狐狸了。
是林蔭下一瞬的清亮。
條條猶自贊歎,繼續追着馬車看:“大王!真闊氣!”
狐狸歪頭——她覺得這雙眉眼有點熟悉,應當見過。
狐狸走出林子,默默拐向了林婆婆家,視野在眼中緩緩流動,綠色樹影搖曳,草叢掠過她粉色的衣裙。
馬車上陸續下來了幾個人,一個中年男人穿着文雅,從頭一輛馬車上扶下個老者,老人一身竹青長袍,狐狸沒看見他樣貌。
她的腳步均勻,第三輛馬車上的人下來了。
是個年輕的少男,隻有背影,跟在頭兩個男人身後,狐狸看向他們去的地方——是杜村長家。
狐狸推開林婆婆家門,走了進去,一切的視線隔絕在外。
少年似有所覺,回頭看來,隻看見門縫裡一閃而過的粉衫。
···
林婆婆正納鞋底,她昂着頭,疑惑問:“衣衣,方才誰進村了?”
“不認識,”狐狸在石桌邊坐下,微微搖頭,“有三輛馬車呢。”
林婆婆的手頓了一下,她點點頭。
“小晏呢?”石桌上隻有一盤點心和針線筐,連小鼹鼠的影子都沒看見。
林婆婆笑了一聲:“在這裡玩了一會,墨團來找他,便出去了。”
“跑得真快。”狐狸捏過一塊點心,掰成兩半,分給條條。
剛進午時,狐狸道别起身,走出院子,果然賀清來已經燒火做飯,她眯着眼望見炊煙。
打谷場上的馬車已經不見了,狐狸隻是輕輕一瞥,接着回家。
用過午飯,狐狸正要回家小憩,卻見遠處,村人三三兩兩,都朝着杜爺爺家去,梁庭跑過木闆橋,喊道:“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