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到時,白月懸黑天。
樂擎枝囑車夫将馬車在大路邊停下。
十八司與引魂者走在路上,順心念尋覓厲鬼蹤影。
“依賀大人所言,這是獻祭陣法?”樂擎枝仍以白紗蒙面,打個哈欠,他的凡人身軀總是易乏,已經走累了。
“嗯哼,沒錯。”
賀年好十年沒來過陽間,小孩般蹦蹦跳跳,一邊走,一邊望,瞧瞧這瞧瞧那,還不忘跟一旁同僚解釋:“厲鬼多是好噬人精魄,又兇殘萬分,殘殺一堆人、吃掉魂魄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擎枝靜靜聽着,召出靈箫,幻其為帶鞘之劍,銀白色,佩于腰側——今乃遊俠。
賀年好走在他前頭,大聲:“可它們通常遊蕩穿梭于各個城郊,吃吃東邊的,吃吃西邊的,而這盤踞一小塊地方,着實罕見。”
今兒天本就黑沉,天上無星,隻有一勾淡淡的月。
夏末夜不熱,風也尚存。
樂擎枝凡人身子敏,感覺涼了,雙手團起,縮進寬袖裡:“所以那個在慈幼局殺殺吃吃的,大抵是被刻意留在那兒?”
他還在袖中摸索着什麼。
“正是,民間是有人通鬼術的,許是給人‘養’着在。”賀年好颔首。
擎枝摸不着那東西了,手繼續探了些。
“不過我們伏完厲鬼便成,人有陽壽,陽壽盡了,自然也就下幽冥去,等着審判萬種罪過了。”
賀年好話音剛落,樂擎枝停滞動作,不再在袖中摸索。
兩人随心念走着。走着走着,月色竟也消失。
死寂之間,一片漆黑。
幸在是鬼差,地府賜了不錯的夜視。
再行了三步,胸口發悶,他倆心念同時重到極點,樂擎枝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一條小徑的盡頭,荒草橫生。
賀年好頓步:“就這兒,到了。”
順台階擡頭望去,還是一座破院子,門檐下,匾額上,刻着三個字,闆闆正正。
“慈幼局”。
天低,黑壓壓的。
落色的大門緊閉。
賀年好先行一步登上去,環望一圈,低頭,頓凝住神情。
樂擎枝跨上青階,近了,聞到濃厚的血腥味。
再近了,才看清。
慈幼局院外的牆上,大片紅漬,或陳年或新鮮,門前,衆多守衛屍體躺在地上。遍地橫屍,血凝固于草葉,淹染滿地。
見着此番殘忍景象,賀年好卻神色淡淡。
三年來,樂擎枝五花八門慘絕人寰的死狀見得多了去了,心底亦毫無波瀾。
出于陰司鬼差之身,他們瞧見眼前有群魂魄,正飄着、發光,驚恐無比,癱在地上,互相哭訴些什麼。
是守衛的魂魄。
賀年好回神,翻個白眼:“啧,煩人。”
樂擎枝則悶“嗯”一聲,癱着臉,不喜不怒。
賀年好大跨兩步上前,逮住那個哭的最大聲的魂魄,揪起其衣襟,問道:“你們怎麼死的?” 語氣暴躁。
這個魂魄掙紮,口音很重:“不知道哇!好好站着崗呢,突然就感覺整個人從頭到腳失了筋骨一般疼,接着又感到四肢斷裂無力,眼前一黑暈過去後就,就是現在這樣了……唉?!你是怎麼看見我的!你要幹嘛?!”
“真沒用。”賀年好怒松開手,一把甩開,冷不丁再補倆字,“蠢鬼。”
“冷靜冷靜,慢慢想,想好再說。”樂擎枝提溜起衣擺,踮腳,小心翼翼躲過地上這些陽間屍體和血液,跟上來,溫言補續,“諸位公道終會得償。”
此魂魄抹淚,立馬躲開賀年好百丈遠,飄來樂擎枝身旁,欣然大喜:“好!好!謝公子!”
賀年好狠狠瞪了眼這魂魄:“無論罪者是生是死,都必要得到懲戒。”
周圍頓沒了聲響,所有魂魄停下躁動,瞪個大眼呆呆望着他倆。
“諸位,可有見聞與叙?”樂擎枝在自己不知意間,擡手,點過衆魂魄額頭,施下引魂術。
一魂魄聞言,熱情貼過來:“具體有沒有用俺不曉得,隻是這慈幼局門口經常晃蕩一個老女人。”
嗯,的确可疑。
樂擎枝順手點了他額間,追問:“這女子從哪兒來?是何等容貌?”
“呃……長得應該還不錯!可惜瘋瘋癫癫的,問她什麼都不曉得,也找不着理由把人逮去衙門。”
聞言,賀年好擡眉,似有所發現。
這時,又有一長得年輕的魂魄飄來,譏刺:“要線索幹嘛?你們是誰?查案子來了?衙門查了三年都沒查出來的案子?你們一下就能查出來了?可笑!”
樂擎枝笑一下,不理他。
此刻餘光瞥見,有道黑影嗖一下閃過牆檐,沒的聲響。
驚覺望去,那影兒随即又消失。
賀年好隻惡狠狠睨着眼前鬼,覺檐角異樣,恨人嘲諷,怒了:“閉嘴!出言不遜,信不信把你打入拔舌地獄?!”
“甚麼地獄?哈哈!莫不是讀啥怪書讀魔怔咯!”此魂魄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當下的狀态,以及前面兩人為何能看到他。
“你,你!”賀年好不能說實話,又不能傷他,沒辦法,急得轉了一圈後,隻得猛踹幾下地,把怨氣撒地上去,打得泥巴痛現凹痕。
樂擎枝收回擡高的眼神,無事發生。
他瞄一眼賀年好,繼而掃視一圈快飄走的魂魄,繼續問道:“各位可還有别的了?”
“其實…我們是不想來着當看守的”又是一縷幽魂,畏畏縮縮走近。
該魂魄:“自孩童之死過後,這裡每次來一批人,半載出頭,來多少死多少,循環往複,整整兩年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