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裡并未住人,通過一扇隐蔽的耳門,再往地下室走去,方是柔薇的藏身處。
柔薇坐在陰濕的狹小房間中,隻有一個氣窗透出一絲月光來。但她是個盲人,本也無需點燈。
玉宵與青棠耳語道:“不如好人做到底,予她一些銀錢,送她出城去。”
“她不肯,說是在城中還有一些牽念,等辦完了事,才能走。”
“莫不是她的親人捏在黑鷹幫手裡?”
“這就不得而知了。”
她感知到有人來,不禁僵直了身子,顫聲問:“誰?”
青棠忙柔聲道:“柔薇姑娘,是我。”
柔薇的肩頭微微放松下來:“你帶了人來?”
青棠愧疚道:“抱歉,是我不守承諾,這位沈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有些事要請教你,望你不吝賜教。”
玉宵溫言道:“姑娘别怕,我決不與你為難。”
柔薇摸索着桌面,想給他們倒一杯茶。
她微微笑道:“沈姑娘。”點一點頭,算是見禮。
她的聲音十分恬靜:“既是恩公的朋友,就不必客氣了。小女子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玉宵道:“姑娘爽快人,那我就得罪了。其實姑娘所為,我已知曉十之八九。我就直言不諱了,敢問花錦官與姑娘有何糾葛?”
柔薇緩緩呷一口茶,潤了潤喉嚨。她披散着頭發,仿佛風中凋零的玉蘭,凄楚動人。
玉宵等了許久,方才聽見她說話:“花錦官是我的表哥,這次他沒有騙我,是我騙了他。沈姑娘,那天夜裡你是否來過?你一腳踢開門,替牡丹姑娘質問這個負心漢?你罵得一點沒錯,他确實是個負心漢,騙了我還不夠,還想要騙牡丹姑娘。他哪一次出手不是腥風血雨呢?除了牡丹和我,他不知騙了多少人……”
“柔薇姑娘。”玉宵忍不住打斷她,“花錦官人品堪憂是事實,但他似乎沒有騙你。我查證過,他買了兩張船票,是真心要帶你走的。”
柔薇聽了這話,神情反而更加凄楚。她苦笑道:“那又怎麼樣呢。我這一生被他害得還不夠嗎?前半生他騙了我,後半生換我騙他。”
“我原以為你沒有認出花錦官,或者,是黑鷹幫脅迫了你。”玉宵冷靜道。
“黑鷹幫救了我,雖然是把我從一個火坑推到另一個火坑,但他們隻是逼迫我出賣皮肉套取情報,并沒有迫我殺人。這一次,是我主動請纓。花錦官是威遠镖局的重要骨幹,瀚州分舵主的有力人選。我殺了他,幫主允我自由。”
玉宵慢慢道:“柔薇姑娘,你手無縛雞之力……”
柔薇淡淡一笑:“沈姑娘,你不知道吧,人的後頸處有個凹陷進去的小小坑穴,找準位置,一根銀簪便可長驅直入,暢通無阻。鮮血迸濺的一刹那,除了細微的血腥氣,我還聽見了屋頂上因驚駭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玉宵啞然失笑,她想,柔薇姑娘果真了不起,原來自己的行蹤在她面前是一覽無餘的。
柔薇面沉如水,看不清情緒。玉宵覺得她與青棠有些相似之處,淡漠冷酷中透着徹骨的溫柔。
她繼續發問:“牡丹的下落,你知道嗎?”
柔薇思忖了一會,搖搖頭:“花錦官沒提過牡丹姑娘,許是怕我多心。但我想,以他的秉性,多半是要害她的。”
玉宵不忍問起柔薇與花錦官的過往,多半是另一個牡丹。
未曾想柔薇說道:“沈姑娘,我願意告訴你,反正除了你,也沒人肯聽我這個瞎子絮絮叨叨。花錦官與我是父母之命,自小結下婚約的。可他成日沾花惹草,對我不屑一顧。在我十六歲那一年,他抛棄了我,和狐朋狗友闖蕩江湖去了,到了荒年也不曾歸來。家中老人俱死,我被逼良為娼,淪落青樓。輾轉到了瀚州,重逢之時,他為匪寇我為娼,不知誰更不堪。”
玉宵見她說得慘烈,心下不忍道:“姑娘,我看花錦官這一次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柔薇輕笑道:“是嗎……浪子回頭、迷途知返當真是千金不換嗎?不,已經來不及了,全部毀掉了,我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