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山戰況混亂,黑霧中鬼吼森森。
千段二人并肩奔入山林,偶爾遇着幾隻地鬼,千秋爾便将腰牌亮出,借陳良曦的威風将對方糊弄過去,然而,逢見桃伯桃這邊的,可就不那麼好應付了。
“我與聖子關系如何,你們不知嗎?還不速速滾開!”千秋爾看着擋路的三隻天鬼。
“聖子有令,抓回靈貓...”
話音未落,就被千秋爾一揮袖掃出迷粉,撲通倒地。
千秋爾拍拍袖口,嗤笑:“這些小魚小蝦也欺負上貓了...咳咳...”
得意忘形之際,袖口殘存的迷粉飛揚,千秋爾吸入的瞬間瞪大眼,忙掏出解藥服下。
段淩霄無語地瞥她一眼,扯她腕部向左一帶:“走...”
“站住!”身後傳來斷喝。
千秋爾回眸,隻見一股陰風穿過密林下方疾速湧來,喊道:“快跑,這個打不過!”
段淩霄熟悉此處地形,在天色逐漸轉暗的幽藍林子中,牽着千秋爾左轉右繞,最終停在一處藤條遮掩的岩洞前。
“小千,我們進去。”
誰知,千秋爾随他才踏入一步,便聽聞洞中有男子近乎失控的尖吟聲,兩人腳步登時頓住,相握的手心也灼燙起來。
完全呆住。
這愣神的功夫,裡面的人已走出。
走在前頭的女子雙眼微眯,一臉餍足的春風得意貌,她邊紮腰帶,邊走來,身後跟着一隻臉色潮紅的羞答答男鬼。
瞧見千秋爾,她驚喜地“呀”一聲,随後看向段淩霄,因他面龐淤痕,她第一眼并沒認出,擠眼笑道:“哦,你們也是來...”
“老陳!快,帶主子的男人走!”千秋爾猛地扯嗓哭喊,便不管不顧将段淩霄望她身邊一推,眼中熱淚滾出,神情堅毅又悲痛,“我要去救當家的!”
說着,她便一抹淚轉身往外沖。
“站住!”陳良曦擡手便按住她肩膀,看了眼旁邊神情茫然的段淩霄,對千秋爾道,“小二,說清楚,什麼叫你去救當家的?”
千秋爾咬牙切齒:“老陳!那群行事卑鄙的天鬼偷襲攻來,主子命我帶此人先轉移,但我怎能忍下這口氣,我要殺回去!”
陳良曦面色驟變,眉眼春色結冰,命令道:“我修為比你高,小二,你先帶這男人走,我去救主!”
“可是,老陳...”
“放心!”事不宜遲,陳良曦隻來及握住她肩膀,眼含怒火,“你在天鬼内部潛伏所受屈辱,我也會一并替你讨回!眼下,你就再忍忍,終有一日,讓你手刃仇人!”
千秋爾看着她正義凜然的眼,愣住。
陳良曦不再耽擱,與那男鬼雙雙離去。
“小千,怎麼了?”見她原地失神,段淩霄問。
千秋爾斂回追看陳良曦背影的眼,眼底怅然陡然散去,擡眸時笑意促狹:“嘿嘿,恩公,你瞧,不止你覺着這是個躲藏的好地方,至于好在何處嘛...”
“千秋爾!”段淩霄斥罵她一句,雙頰绯紅剜她一眼,走入洞穴深處。
原來這洞穴另一頭,有枝葉藤條密密遮掩的出山小口,從前段淩霄走到這裡,沒出去便被陳妙和捉回了。
掀開碧翠的葉簾,段淩霄回望了眼過分安靜的千秋爾,以為她被自己吼難過了,嘴唇動了動,率先開口:“小千,從這走。”
誰知,這本來還臉色失落的人,卻倏然牽起他手心,攥得緊緊的,他正要掙開,千秋爾已向前奔去,順着下山斜路,足下生風,簡直是狂湍湍而去。
他被這股強大的力牽引,跟随她飛奔而下。
日暮晚風裡,兩人衣擺翻飛,袖口風聲獵獵,相牽的手心指縫嵌合,窒密而幹燥。
千秋爾扭頭,見他鼻青臉腫的臉,沒心沒肺大笑:“噗嗤,哈哈哈!阿段,竟有女鬼觊觎你美色,橫施淫威!”
“千秋爾,給我閉嘴!”
“哈哈哈哈,這世道,什麼怪事都有啊!”
山道盡頭夕陽盛大,閃金的橘紅色鋪滿整片天際,群山輪廓迢遠,而更遠處,是煙藍色的寒涼。
兩人這般奔去,好似追趕着,那山崖口沉淪的金日,燙得心口好熱,好滿。
段淩霄輕輕呼吸了下。
——他自小勤勉,克己而活,從未大笑大哭,大怒大悲,更無今日這番狼狽,可眼下,這狼狽中卻有股爽氣。
他被她嬉笑怒罵,被她不顧一切,突兀起興拉着狂奔。
有一刻,段淩霄忽然想,他日後...
約莫很難忘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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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溪水河邊,一堆篝火,兩人對坐。
千秋爾聽段淩霄講完這段時日的經曆,抱拳站起:“原來這位妙妙姐才是戲瘾大前輩,在下佩服佩服。”
“......”
千秋爾笑笑,從腰包掏出藥粉與紗布,語氣歡快:“好啦,阿段,我們處理傷口吧。”
篝火燃枝聲窸窣,少年側臉被火光映照,眉眼深邃,聞言,他卻别扭地偏過頭。
隻是才動頰側,下颌便被人轉過來。
“别動了。”她眉心微蹙,吐字沉靜,專注凝視他臉龐的傷口。
月色,清風,面前人水潤的眼...
段淩霄隻望她一眼,便垂眸。他睫毛輕顫兩下,這一刻,眼梢不知為何洇潤發紅,他那張冷白的脆瓷臉,因着這點水豔,平生些媚氣。
“好啦!”片刻後,千秋爾擡眼燦笑。
他面龐的傷口細密,本不好處理,但在她手中無論敷藥還是包紮,都做得如魚得水,尤其是傷口的紗布,包紮得精巧利落,很難看出是她這個粗枝大葉者所為。
與她明亮的神采不同,少年垂着眼,低低道:“多謝。”便轉過身,背靠樹幹,微微垂頸,面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