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女侍雖然語氣焦急,但顧着規矩,并未直接開門。
程知韫憑借熟悉的嗓音認出了門外之人的身份,是國公府日後指派給她的女侍白芨,性子溫和敦厚,人算不上有多機靈,但待她極妥帖。
程知韫上前打開房門,果然是白芨。
“夫人……”
門廊外,下人們手持油燈腳步匆匆,奔着東院的方向去。
程知韫将院外的情形盡收眼底,溫聲細語道:“你莫着急,慢慢說,世子爺怎麼了?”
白芨一路小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急得拍了兩下胸口:“世子爺他,他昏過去了。老夫人大夫人她們已經趕去東院了,說是不太好,您快去瞧瞧罷。”
“怎麼會?”程知韫聞言微微睜大了眼。
眼見新夫人一臉茫然,白芨猶豫的咬咬唇,偏頭瞧着院外無人,又輕聲補充道:“不然,您稍等半刻再去?世子爺在月荷姑娘院裡,隻怕現在…不大體面。”
“可是……”
白芨越說越幹脆:“東院現在亂得很,太醫還沒請到。左右老夫人她們已經去了,夫人您晚半刻去也不礙事。”
說完,她擡頭正對上新夫人清泠泠的目光,才後知後覺的醒過神來。她惴惴不安的跪倒在地:“是奴婢多嘴了。”
程知韫走下石階,俯身握住白芨的手,緩緩将人拉起來:“多謝你。”
溫和又鄭重的語氣,令人如沐春風。白芨低着頭默默紅了臉:“夫人莫要憂心,府上已經派人去宮裡請太醫了,定能趕在宮門下鑰前回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複命,我待會過去。”
“是。”
白芨聞言福了福身,匆匆離開了。
“姑…夫人,要換身衣裳嗎?”白芨前腳剛走,綠意便湊上前給程知韫披了件鬥篷,蹙眉問道:“世子爺他……”
“不必,成婚夜,新娘子自然要穿喜服。”
*
成親當天鬧出這樣大的亂子,整個國公府都被驚動了。
程知韫趕到時,閑雜人等已經被屏退了,屋裡頭除了太醫,隻剩下心急如焚的謝老夫人、大夫人楊氏,還有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月荷。
見她過來,謝老夫人無甚反應,隻微不可察的擰了擰眉頭。
程知韫福了福身站到楊氏身邊,并未主動搭話,反倒是楊氏,拉過她的手安撫似的輕拍兩下。
程知韫對她這位婆母印象還不錯,往日待她雖不熱絡,但也算寬和,未曾刁難她。可惜大爺英年早逝,謝府後院的管事權被謝老夫人牢牢攥在手中,楊氏說不上什麼話。
程知韫站定後望向了床榻,謝璟承無聲無息的躺在那裡,從她的視角,隻能窺見他潮紅到吓人的臉色。
隔得時間太久,她都快忘記自己這位夫君的長相了。
太醫是國公府的熟人,常年給謝老夫人請脈。他搭脈搏,翻眼皮,眉心全程緊蹙。
謝老夫人看他一臉凝重,急得站了起來:“李太醫,子直他如何了?”
子直,是謝璟承的表字。
李太醫歎了口氣,擡手示意老夫人稍候,轉頭詢問月荷事發時的情形。
程知韫也将視線投向了跪在地上的月荷。
她披頭散發,尾髻上的簪子欲掉不掉,兩隻腳還光着,好不狼狽。
說起來,月荷也是個無辜的人。她本是在大夫人房裡伺候的,後來被謝璟承讨了去,是個規矩的,哪敢在新夫人入門當天邀寵?分明是謝璟承一時興起,最後的結果卻要她來承擔。
上一世,月荷苦辯無果,事後被謝家發買到了花街柳巷。
程知韫心裡不由得輕歎一聲。
月荷額頭抵在地面,重重磕了兩下,擡起頭滿臉凄惶,回答太醫的話,目光卻緊緊跟着謝老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世子爺他拉着奴婢往…往窗邊去,奴婢不敢,隻能連忙躲到塌邊,世子爺撲過來時動作有些急,突然昏厥過去了。”
李太醫沉吟片刻,起身對謝老夫人作了個揖,開口道:“如若老夫沒診錯脈,世子應是服了助興之藥,這藥本就極耗心脈。世子方才在席上又飲了酒,急血攻心,這才猝然暈厥。”
此話一出,謝老夫人和楊氏皆大驚失色,月荷更是面如金紙。
李太醫頓了頓,又道:“老夫方才用老參給世子吊着脈,可世子往日體質便差,虛不受補,氣血隻散不聚,怕是撐不住了。”
楊氏身子晃了兩下,險些栽倒。
謝老夫人顫聲追問:“李太醫,什麼法子都沒有了嗎?”
程知韫擡手将楊氏攙扶住,目光遙遙落在謝璟承身上,心裡忍不住冷嘲。
太醫話說得多明白,謝璟承用藥助興隻怕不是一次兩次,底子都虧空了,哪還有救?
謝璟承變成這幅模樣,謝老夫人的縱容可謂元兇之一。
謝老夫人自來偏寵長子,大爺離世後,她對謝璟承這個孫兒自然極盡溺愛,慣得謝璟承無法無天。滿國公府,恐怕也隻有謝三爺鎮得住,奈何他公幹在身,今夜不在府裡,他若在,謝璟承也不敢這般胡來。
果然,李太醫為難的搖了搖頭:“藥石無醫,大羅金仙來怕也無用,至多能撐到三更。”
謝老夫人聽見這話,踉跄着後退兩步,重重坐到椅子上,随即,目光如箭一般射向月荷。
“賤蹄子,我還道你是個規矩的,沒成想你平日纏着世子還嫌不夠,大婚之夜也引得世子胡鬧,還不聲不響做出此等荒唐事!”
月荷整個人都在發抖,她不住地搖頭,眼淚也唰地湧出來:“奴婢沒有,奴婢不敢!是世子爺他說要、要夜禦二女。”說到後頭,她聲音低了下去,含着眼淚看向程知蘊:“奴婢勸過世子爺了……”
“胡言亂語!”謝老夫人一手重重拍在桌上,厲聲喝道:“來人,将她拖下去先關起來。”
她順手操起案邊的茶盞,朝月荷擲去:“世子若是熬不過三更,你就先去閻羅殿給他探路。”
月荷不敢躲閃,任由茶盞砸在她額角,禁不住低呼出聲。
這時,門外候着的婆子也進了屋,從身後拽住月荷的兩條胳膊,硬生生的将人往外拉,仿佛拖的不是活人,而是個不值錢的物件兒。
月荷顧不上疼,淚眼婆娑的求饒:“老太太,奴婢真的沒有,饒了奴婢罷!”
那婆子卻不管她說什麼,強行将她嘴捂上拖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