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華也沒有驚擾她,隻是獨自漫步于書房裡。
斯人已去,可書房裡的陳設,依舊整潔無比。一卷青綠的竹簡,于書案上攤開,竹簡旁還擱着一隻毛筆,筆尖沾了殷紅的朱砂色,仿佛下一刻,主人就會從邊塞回來,繼續揮筆朱批。
忽然,荷華頓足,在牆上懸挂的一張仕女圖前,停了下來。
畫裡一襲天水碧裙裳的女孩提着長裙,在綿延曲折的回廊間急急奔跑。沿途兩側的槐樹枝繁葉茂,濃重的綠蔭裡,少女揚起的裙袂仿佛青鳥的羽翼,下一秒就要乘風歸去。
目光定格在女孩的赤足上,荷華怔了怔,她好像突然跌進冰冷的河中,頭腦昏沉,隻有一顆心髒,在胸膛間砰砰地跳動。
畫裡的人……是她麼?是多年前的那個夏日麼?
這一瞬眼前的景象,有模糊的時光感。周遭的光線仿佛在悄然改變,她似乎再度看到念薇提着蓮青色的鞋履,氣喘籲籲地道:
“小夫人,小夫人,您的鞋!”
十四歲的少女赤着一雙白玉般的足,在長廊間笑着回首:
“别管我,晚了就趕不上去長樂殿,吃長姊新做的酥山了!”
誰知,話音未落,便撞上人。
“哎喲”一聲,荷華跌坐在地上,一擡頭,正撞入一雙皓月般清澈明亮的眼眸裡。
對方含着一縷淡如清風的笑意,向她拱手,“搖光見過小夫人。”
眉眼微垂,不偏不倚,隻停駐于他面前的地上,仿佛從未察覺她光潔的足踝。
等念薇慌忙上前,替荷華穿好鞋履,白衣的少年已經在侍從的陪同下,緩步遠去,隻留給她一個不染輕塵的影子,仿佛無論什麼,都不能驚擾他分毫,永遠那麼的氣度高華,令人折服。
印象裡,似乎兩人每次相遇,都是以她目送他離開而告終。
不曾想,今日看到這幅畫,她才知道,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也曾如她一般,無聲凝望她的背影。
正當荷華神思逸飛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丹皎的驚呼:
“是你們?!”
回過身,正看見丹皎抓着兔兒燈,坐在床榻上警惕地看自己與念薇。
荷華淡淡眄了她一眼,語氣清冷,“丹皎,你可知錯?”
她并未動怒,面容依舊平靜溫和,然而看似妩媚動人的妝容下,卻隐約透出高高在上的威嚴,令人心生敬畏。
丹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怯懦地低下頭,“不要抓我回去!我隻是……隻是沒有想好……”
“如果搖光哥哥還在,他一定不會同意父王将我嫁到黎國……”
說到後面,丹皎已經不自覺站了起來,低着頭,緊緊抓着兔兒燈,微翹的小鼻子一抽一抽,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看到她的委屈模樣,荷華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孑然立于幾案前,靜靜凝視着牆上懸挂的美人圖。
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回身。
就在丹皎以為她要帶自己回棠棣院時,荷華忽地開口:
“丹皎,你随本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