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像是鬥獸場,她們是一群被人精心豢養的野獸,皮毛華美,爪牙鋒利,每天都為了寸大的空間争搶得你死我活。上一場鬥争中,她赢了,于是鬥獸場的主人賞給她一塊肉,告訴她,她現在是最漂亮,最合他心意的寵物。
如今鬥獸場的主人倒下,她必須要于群狼環伺之中,博得一條新的生路。
或者說,是一條能夠,堂堂正正做人,而非繼續當野獸的正路。
可她……真的能找到這條路嗎?
緊握着玉牌,荷華的心髒砰砰地跳動着,離開前,她嘴唇蠕動着,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隻有一句:
“你要保重。”
雲若颔首:“多謝殿下關心。在真相沒有大白于天下之前,臣女,定會保全自己。”
離開前,荷華沒忍住回頭向後看了一眼。
窗戶裡的雲若一襲素衣,站在昏暗的屋子裡,透過窗格目送她和時鳴。秋日的陽光裡有灰塵飛舞,少女的臉掩映在闌珊的光影裡,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明亮,沒有任何世間的污垢紛雜。
她看着她,就像看着多年前的自己。
無論如何,她願意成全這份念想,守護她的願望。
隻要……隻要她能做到。
從雲府回來,荷華沒有回紫宸宮,而是轉道去了诏獄——樊蓁蓁如今以雲芷的身份呆在後院待嫁,葉夫人将她看管得極嚴,容姬甚至以榮太後的名義,從宮裡差遣了女官來教授她禮儀事項。荷華縱使貴為一國之後,也不好違逆榮太後的意思,單獨會見樊蓁蓁。
因而若說突破口,樊離期是最好的選擇。
诏獄由廷尉葉旭掌管,見王後一行人到訪,葉旭顯然是極為意外。荷華沒有啰嗦,而是開門見山地道:
“帶我去見樊離期。”
葉旭長眉微蹙,似是在斟酌什麼。荷華看出他心裡的猶豫,禀退除了時鳴以外的随從後,她淡淡開口:
“葉大人,我知道你們螢川葉氏世代以醫術聞名遐迩,各國太醫院,多半為葉氏族人。偏生到了你這一代,你棄醫從刑,直至位列九卿之一。如今宸國局勢動蕩,雲府想要支持二公子玄止奪嫡,雲夫人葉氏是你的族妹,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雲府事敗,之後葉氏在宸國将如何自處?世家貴族之所以能百年屹立不倒,大多是因為下棋似布陣,點子如點兵。”
聽到她的話,葉旭眉毛揚了揚,“小君此言有理。可微臣還聽過一句話,牆頭野草,風吹即倒。這牆頭草的名聲,微臣恐怕擔待不起。”
此言一出,葉旭算是婉拒了荷華探監的要求。
就在荷華思索用其他理由說服葉旭時,時鳴不急不慢地出聲:
“葉大人心存疑慮,是人之常情。不如這樣,葉大人權當王後從未來過,是大公子執意提審樊離期,甚至等我們離開,葉大人可以直接将此事禀告給二殿下與丞相大人,反正今日王後出宮,本就是借着大公子的名義來這裡的。”
葉旭定定凝視着時鳴,時鳴以微笑相對。半晌,葉旭總算松口:
“那你們便進去吧。不過來日丞相等人問責大公子,可與微臣沒有半點關系。”
時鳴颔首:“大公子必定不會介意。”
等兩人進了裡面,荷華方才壓低聲音,有些不确定地問時鳴:“你這是……直接讓搖光攬下所有責任?有沒有知會過他?”
“阿姊放心,我們本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無論如何,沒有人比大殿下更适合承擔這些——況且,我想,大殿下一定甘之如饴。”
說到“甘之如饴”四個字時,少年微微咬重聲音,一雙暗夜星辰似的眸子似笑非笑。荷華不由得想起什麼,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越往裡走,诏獄的氣息便越是腐臭陰冷。昏暗的甬道裡,燭火搖曳不定,仿佛随時都會被無盡的黑暗吞噬。牆壁上凝結着濕漉漉的水汽,與斑駁的青苔交織在一起,透着說不出的陰森。
牢房裡的樊離期面對着窗戶,似是借窗縫裡折射進來的一點慘白月光,辨認着什麼東西。聽見腳步聲,他慌忙轉身,将它攥緊藏到背後,荷華卻眼尖地瞥到一角淡粉的絲帕。
“王後殿下?”因為光線暗淡,樊離期有些不确定。
荷華颔首。
“您果然還是來了。”确認是荷華後,他低低歎了口氣。
“為何說是果然?”荷華疑惑。
樊離期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誰知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随着“走水了”的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