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華英自地上坐直身體,随後緩緩站起,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她身前上官玗琪與樊連城的二劍,須臾亦不敢離開她分毫,緊貼咽喉要害,随之移動。
穆華英此刻已為階下囚,身姿卻挺得筆直。
一眼望去,她的身形氣勢,仍然是那位貴盛之極,大衍最為尊貴的侯夫人,刑名世家穆氏之女。
穆華英開口,鋒銳凜冽的聲音如刀子割着空氣:“禀陛下,妾裴門穆氏,為夫報仇,願手刃仇人于公庭,故行此舉。”
她話說得清楚明白,此為私仇,與國家無涉。更與飛鳳衛對大衍的忠誠沒有絲毫關系。
而聽得她此語,李重毓狹長挑起的眼眸亦微眯,亮起淩厲如刀的鋒芒。
謝朗本已震怒,聞她此言,竟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冕旒重珠如流水般晃動,隻是以手指着穆華英,不住喘氣。
宸妃見形勢惡劣,立即扭頭向旁側道:“少師何在?速去請少師!”
裴夫人穆華英行刺關内侯李重毓于國宴之上,衆卿之前,此事必須由有份量的人裁決,否則難以服衆,亦難以向天下人交代。
謝朗聽到宸妃提及顧逸,這才緩過氣來,來得及喝止道:“少師此刻有事,不必去擾!”
又重新注目穆華英,整理思緒,一字一句道:“公庭行刺,罪當斬首,裴夫人明白否?”
這是無奈之舉,卻也别無他法。衆目睽睽之下,更有當事人李重毓在場,他即便想包庇,也無從措手了。
與李重毓結盟,是顧逸早于多年前拟定的國策,為此這些年間朝廷多次發诏邊關,顧逸亦一再親筆去信,而李重毓不遠千裡親自而來,這都是兩方為彌合舊憾,同仇敵忾而作出的努力。
穆華英禦前行兇,此事證據确鑿,衆人親眼目睹,并無辯駁洗白的可能性,穆華英亦坦蕩承認。
若他再公然包庇,毫無疑義會令李重毓再度明白,南朝内部,依然是如前朝一般的鐵闆一塊,而他不過是個可以随時拿來犧牲的外人。
于情于理,謝朗都必須立刻決斷此事,方可清楚明白向李重毓,也是向天下人證明,大衍政權并無親疏私近之别,待四海之士皆同一心。
宸妃李岚修已然再控制不住,顫聲向李重毓道:“長姊一時愚怒冒犯,請侯爺海涵。我們前飛鳳四衛必定感戴于心。”
李重毓卻是毫不相讓地回敬宸妃視線,嘲諷地道:“方才若非這位典樂大人以身攔阻,此刻斃命的就是本人了。那時宸妃就算也為本人求情,可還來得及嗎?”
他再眉目鋒銳地一笑:“若死的是本人,恐怕這裡的諸位,并不會有一人要為李某讨個公道吧?”
他言既有所指喻,說得亦是事實。阿秋在他身後心想,确實是如此。雖然李重毓是她義兄,但她縱然有心為他報仇,也沒法單槍匹馬去為此殺盡裴夫人,和宸妃趙靈應等人。
不僅是有無那個實力,她此刻是顧逸傳人,亦是南朝宮廷逐步升起的新星,身負着兩家師門、天機四宿的期待,便不能隻因一己之好惡情誼,而輕易大開殺戮。
趙靈應移身而出,向李重毓道:“但是侯爺所說的,隻是假設。侯爺此刻并未受損分毫,而此刻難留一命的是我義姊。江湖上尋仇報恩都是常事,誰也不能免俗。侯爺此刻既然無損,為何偏要咄咄逼人,非要我義姊的性命呢?”
“生花妙筆”趙靈應乃本朝第一才女,若說口舌機巧,可說南朝無人在她之上。
她不是不知此刻這番說辭,乃生拉硬扯,強要李重毓寬赦穆華英之命,也不是不知,如此做有失飛鳳四衛的身份,和她一貫的傲氣。
但飛鳳四衛一生同進退,若說有什麼面子需要放下,有什麼羽毛需要舍棄,也就是此刻了。
過了這個村,便不會再有這個店。穆華英此刻若被推出斬首,今後這位義姊,當然便再也不會有需飛鳳四衛中其他人不顧羽毛的時刻了。
因此無論宸妃,還是趙靈應,此刻都是豁了出去,也不管朝臣接下來會不會攻诘連篇,謝朗會不會怪罪了。
穆華英此刻心中唯一慶幸的,便是四衛之中的“白馬銀鞍”司空照此刻不在殿前,而被顧逸調去了建章師坐陣。否則此刻她也必定會挺身而出,為她硬争。
這樣一來,她當真是将三位姐妹盡拖下水了。
李重毓尚未回答趙靈應的駁難诘問,穆華英已然打定主意一人做事一人當,開口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妾曾身為廷尉,很清楚該受何刑。請陛下降罪賜死,裴門穆氏,在此謝恩。”她重重叩首于地,是再無抗争求存之願。
李重毓瞧了她一眼,原本要反駁出口的銳利詞鋒,便在此刻咽了回來,也算給大衍第一才女趙靈應留足了顔面。
謝朗深籲一口氣,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勢,已知穆華英受刑免無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