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知顧逸不會接這等涉及他人之事的閑談,接口道:“是啊,便是趙昭容。她不但有才華,人也是極美的。”心中便浮現起趙靈應分提判官筆,于宮門口負手而立,待她來攻的潇灑情狀,而趙靈應那雙潋滟靈動,麗若丹鳳朝陽的眼眸亦登時浮現腦中。
她還記得那時趙靈應曾鄭重囑咐她,待李重毓的事情過後,便到椒蘭署找她。
但此刻,她人已在天涯,亦不知此生還能否有機會回宮,這一約定亦成了渺然。
武聖詞那一夜,師父萬俟清公然于禦前現身,兩掌幾乎盡廢她功力。即便當時謝朗等人不識得萬俟清,過後必然會查出。而自這條線上,不難猜出她的底細來路。師兄公儀休必然會竭力為自己圓場,但抵不住朝廷那許多聰明人,趙靈應、宸妃包括謝朗自己,都不是笨人。
顧逸當機立斷,立刻帶自己離開遠遊。也是為了讓這些聰明人,有想清楚這些事情的時間罷。
不止趙靈應,《衍世甯》之前,約過她宮中再見的,還有太子謝迢,大師兄公儀休。他們都曾對她期許甚深,盼望将來可以與她攜手作戰。而她自己在想起宮中那些人事時,首先躍上心頭的,卻是對她極之信任,亦曾救她于生死的上官玗琪。
這些人,若是以後都不能再見了,她的心中,亦是會遺憾的罷。
白畫師此刻筆下,描繪的卻是美人頭上的一支金簪。她于其他衣飾褶紋均勾勒簡約,寥寥幾筆概括,此處卻是凝神用筆,纖毫畢現的勾勒出金簪上陰陽相生,環環相嵌的卷草紋路。
連顧逸也往她那紙上多看了一眼,随即目光投向阿秋發間那支金簪,語氣明顯不悅地道:“這是什麼?”
離宮之前,阿秋一直與他起居一處,她平素除了額前常配流蘇花钿,其他簪環是一概不戴的。僅有的一套藍綠閃金首飾還是他送的,但因她是宮中女官,日常不欲惹人眼,也很少戴。如今憑空頭上多了一根來曆不明的金簪出來,自然礙眼。
阿秋尴尬之極地道:“這是……别人送的。”
那時趙靈應攻得她手忙腳亂之際,還能空手飛來一支金簪作暗器,直逼得她徒手來接,暴露了她“狠、辣、穩、準”的刺者搏擊手法,過後卻又不曾點破,反而潇灑道“這金簪送給你了。”便從容離去。
這金簪既然是趙靈應抛來的,無論好賜壞賜,總歸是長者賜不敢辭,她先前便一直揣在懷中,後來嫌累贅,直接别在發間反而省事,不意卻入了這女畫師之眼,又引得顧逸注意。
阿秋隻覺得她這一句答完,空氣都凝固了十分。
卻還是那白畫師不急不躁的柔和聲音打破了凍結的空氣,她出口卻似在答顧逸的話:“這是忍冬紋。取經冬不凋,生生不息之意。吳地多見,但在此地,這一紋飾妾尚且是首次看到。”
阿秋立刻應道:“此簪正是趙昭容所贈。”同時心頭略松一口氣,向顧逸那邊瞥了一眼。
顧逸聞得此言,周身凜冽氣勢登時減弱三分。
而白畫師雙目亮起,似且驚且羨地道:“就是那位趙靈應昭容麼?姑娘可否拔下此簪,借我一觀?”
阿秋依言取下金簪遞給她。其實這金簪除了純金打造,重量頗重之外,便是其上忍冬紋連綿不絕,此外并無鳳鳥花飾,亦無鑲嵌寶石明珠——一言以蔽之,作暗器,或者用來自殺,是極好的,因份量夠重,質地夠硬,不怕損壞。
白畫師以手指摩挲過其上紋路,輕言細語地道:“隻道趙昭容是一代才女,靈心秀質,玲珑通透,但以此簪而論,她卻是個深于隐忍,厚重不發之人。”
阿秋回顧自己與趙靈應打交道的經曆,心想此人城府隻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确非她表面所呈現的俏麗靈動,談笑風生,不由得點頭同意道:“白畫師所言,頗為有理。昭容一言一行,都有深意,并非普通可以揣測之人。”
顧逸的聲音卻平靜無波地響起道:“白畫師兩次提到趙昭容,似是對她格外關切在意。”
白畫師倏地醒覺,親自伸手,重将金簪别于阿秋鬓發之間,微笑道:“天下文人畫士,誰不仰慕趙昭容的才情風采,詩文靈秀。妾也是仰慕已久,畢竟同身為女子,昭容得進禦前,品評天下文章,掌一代之風流,妾也覺得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