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應既然意在掌控謝朗,自然不會不盯着以往與他伉俪情深的宸妃李岚修。
雖然這伉俪情深,如今看起來怎地都像是個笑話。
黃衫宮裝的趙靈應俏麗清豔一如往昔,隻是面容上多了些說不出來的冷靜意味。
她此刻身上并未攜帶賴以成名的判官筆,這令她看上去與一般女官似并無什麼不同。
任誰見了她,若不知道她的名字,都隻會認為她是這建章宮内芸芸衆生之中,一位深得聖寵,美貌聰敏、能書善畫的女官而已。
但當阿秋想到,便是趙靈應這雙拿慣鳳管紫毫的才女之手,一點點在紙上描繪下她和顧逸的容顔,并簽發令文,着令各州府通緝攔阻他們,她的心頭,便不由得生出陣陣寒意。
她不會忘記,就在她被顧逸帶離京城之前,于正陽門與趙靈應一戰時,趙靈應還曾殷殷囑咐她,日後要多來她的椒蘭署走動。
趙靈應态度之反複,令她真切感受到,政治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她不必回頭,亦知得身後謝迢的驚駭,畢竟趙靈應的手段心計,她都曾見過。以她此刻在後宮前朝的一手遮天,恐怕想禁足太子亦不難辦到。
但此時此地,阿秋必要維護謝迢作為儲君的尊嚴,遂絲毫不讓地迎上趙靈應眼神,沉聲道:“殿下是未來天子,想做什麼難道還須向蘭台令大人一一報告?”
出乎意料之外的,趙靈應俏麗花容之上,卻沒有被這句挑釁激起任何波瀾,她平靜地瞥一眼阿秋身後,淡然道:“我想令她陪我走走,迢兒你可先回東宮。”
她的反應亦出乎謝迢意料。若以謝迢此時心情,趙靈應不問他擅闖朱鳥殿之罪,他已在心裡燒香還神,自然是能跑多遠便跑多遠最好。
可是若教他堂堂一個太子撇清幹系自去,留下阿秋單獨面對趙靈應,他卻怎樣都有些做不出來。
趙靈應見他居然不動,終于露出一絲不耐煩神色,道:“難道太子覺得,本官會在這裡動手殺人不成?”她攤手作出姿勢,示意身上并無攜帶兵器。
趙靈應作為文官,以往阿秋數度宮中見她,都沒有攜帶判官筆在身。
唯一一次,便是在正陽門口,負責攔截她和李重毓出宮那一次,那自然是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阿秋輕聲道:“師兄去吧。昭容若真要對付我,有一千一萬種方式,不需是在此時此地。”
她未說出口的是,趙靈應此刻要她陪着走走,當然是有話要單獨與她說。
謝迢也非笨人,略一躊躇,便向阿秋道:“别忘記了明早,還要來我書房校對《鹹池》樂譜的事情。”這一句是故意提高了聲音說的,随後他向趙靈應略一颔首,方才去了。
阿秋一頭霧水,他何時跟她說過要校對樂譜了?何況她于聲律上也不大通。待看到趙靈應似笑非笑的目光向她瞧來,方才醒覺:謝迢是擔心她安危,怕她被趙靈應扣下,故預先聲明,明日一早他必要見到她安好無損地回到東宮。
趙靈應收回目光,瞧着謝迢遠去的身影,感慨地道:“迢兒這些時日,也成長了不少,竟懂得要保護在意的人了。”
阿秋心想那你還不是在陛下面前暗示,他并不怎樣長進。
趙靈應的目光再轉至她頭頂的金簪,那一瞬間若非錯覺,阿秋明顯感到她蓦然一怔,随即盡量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聲調道:“你一直戴着它?”
阿秋這才想起來,自正陽門口趙靈應将這支忍冬紋金簪擲給她後,她倒真的一直就順手插在了頭上。
她撓撓頭,還未想到如何回答,趙靈應已經又問道:“怎麼,你竟不嫌它式樣笨拙嗎?”
其實阿秋也曾琢磨過,宮中流行的金飾,無不是玲珑掐絲嵌寶,以輕巧繁複、工藝造型取勝。趙靈應身為本代第一才女,品味自然高雅出衆,卻不知為何花重金打造了這麼一隻沉甸甸的,花紋樣式簡單的粗簪,怎看都不像宮制之物。
阿秋如實道:“不嫌棄,我還覺得它頗實用。對于我們學武之人來說,危急時可以防身,還可擲出作暗器,而且若隻身行走江湖,遇到意外還可以拿它換錢來用,足金足兩,成色十足。”
趙靈應首次破天荒第露出笑容,道:“那便是我當初打造它的用意,沒想到終于在你這裡派上了用場。怎麼,西南一行這一趟,你竟沒把它當掉?”
阿秋想起來,若非其後立即跟着顧逸出行,她可能真的不會一直将這支簪子戴着,畢竟有些重,且她也不是愛打扮的人。
之所以一直戴着,倒真的存過哪天需要錢了,可以把它當掉的想法,畢竟在外不比在宮中。
她不好意思地道:“沒有需要我付錢的地方,就……”
趙靈應終于忍俊不禁,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
笑聲止後,她淡淡道:“若你真的在途中将它當掉,我會依據它更快地找到你們所在的位置。你沒有将它當掉是明智之舉。”
阿秋錯愕地道:“那您究竟是希望我将它當掉換成錢,還是不希望呢?”
她有些被趙靈應弄糊塗了。她既說打造這支金簪,就是存了讓阿秋路途上換錢使用的心思,此刻又說她若當掉,多半立刻會引來追兵。難道這支金簪,不過是趙靈應下在她身上的誘餌和标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