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尚卻維持着沉默,并不回答。
趙靈應看定祈尚,似笑非笑地道:“我本任何無興趣,管那孩子的生父是誰。但我現在卻很想知道,義興祈家的兩位大巫,是不是有真本事,能夠溝通天地神明,我才能決定,接下來要不要你們診治陛下。巫蠱星相之類,在本官眼中從來和騙子沒什麼兩樣,騙子到了本官眼前,若還能夠活着走出去,那必然是需要一定本事的。”
阿秋這才想起,宸妃亦曾提到過,趙靈應召來兩位大巫入宮,理由是為謝朗診治頭風,如此看來,倒并非是假話,趙靈應見藥石罔效,确有令巫師出手之意,不過當然前提是這巫師不是騙子。
祈尚目中異芒大盛,似充滿着勾人心魄的神秘力量,任再不懂的人,亦可看得出他絕非普通人。
他冷然道:“若我們隻是騙子,昭容大概不會有興趣千裡迢迢将我們尋來。”
趙靈應冷笑道:“騙子也可知道當初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與我要知道的事情并不矛盾。祈尚大巫,你還是快些說實話罷,你們祈禳的結果究竟如何?那孩子究竟是否皇室骨血?”
祈尚瞧了一眼上官玗琪,自言自語地道:“若我回答‘不是’二字,旁邊這位姑娘怕立刻要殺了我。”
上官玗琪目眦欲裂,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喝道:“巧舌如簧貪生怕死,空口白舌毀人清白,不隻本人的君子劍,上官家亦不會放過你!”
趙靈應若無其事地笑道:“那你也可以什麼都不說,我直接将你們二人屍體剁成塊,喂這禦花園的狗便是了。”
祈尚歎了口氣,面上首度出現凝重之色,道:“這便是我們兄妹二人當時面臨的情況。無論我們說是,或者不是,均會有人要我們好看,昭容明白了嗎?”
趙靈應終于不耐煩了,臉現厲色,喝道:“所以你們所謂的占蔔神算,就是靠兩張嘴皮子趨利避害是嗎?無論是或者不是,總該有個結果,哪怕你們怕死,你們的神明難道也怕死,所以不肯說明?”
祈尚靜默片刻,顯然正忍受着内心的極大掙紮。上官玗琪拔劍在手,長發披散,那勢頭便是隻要祈尚說出的答案不合她意,她便會立刻斬了他的人頭,全不論她自己此刻連站着都費力。
這座廢宮之内,此刻靜止得連根針落地也可聽見,隻餘幾人的呼吸之聲此起彼伏。
祈尚終于下了決心,擡起頭來道:“真正的答案,便是我們兄妹并不知道。”
不隻上官玗琪,連趙靈應亦怒極反笑,喝道:“好一個大巫!你們就是這般替皇家做事的?當年皇室無論如何不堪,終究是千裡招你們入宮決疑,此刻你竟然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們的祈禳巫祝,果然都是騙鬼的?”
祈尚的眼神變得堅強有力,答道:“趙昭容,我們兄妹雖是野人,卻并不是傻子。在當時的情形之下,那孩子是否真的皇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末帝想不想要這個皇嗣,又願不願意相信上官皇後。這種私心,根本無需問諸神明!也不配問神明!因此,我們兄妹根本沒有真的為他開壇占蔔。”
趙靈應被他突如其來反駁至無言可對,卻心知肚明,他說的再正确不過。
末帝荒淫獨斷,暴虐任性,其實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想要的,是怎樣的答案。但人人均知,若給不出他中意的答案,随時便有掉頭之虞。
故此末帝晚期,宮中人人自危,想盡辦法揣測上意,延請巫者入宮這事就這麼來的。可即便是巫者,也看通看透了這一點,連替他設壇做法都免了。
祈尚清楚地道:“我妹妹心地仁善,說那個孩子若真是皇嗣,我們不替她說話,豈不是白白冤死了她?而我卻反駁道,皇後與陛下,是夫妻之愛,皇嗣于陛下,是舐犢之情,陛下若真的選擇了相信她們,何必求諸于我們兩個外人?而天家自己的恩怨,又為何要捎上我們兩顆人頭?”
趙靈應冷笑道:“你回答得很好。你與上官姐姐無親無故,是不必特地護着她。那麼我請問,兩名善于審時度勢的大巫師,當時又是如何說辭,在末帝面前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祈尚回答道:“經曆三天三夜閉關祈禳後,我們向末帝宣稱,此子命格極尊極貴,屬萬人難得其一的至貴命相,但至于其父為誰,神明倒并未特殊啟示。總而言之,這是個神明眷顧的孩子。”
趙靈應聽得這番話,先是一怔,随即放聲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盡皆簌簌而落,而上官玗琪表情木然,恍若一無所聞。
笑畢,她狠狠道:“你不愧是義興祈家的人,見風使舵的本領亦是一絕。若末帝有心要這個孩子,你這個回答等于暗示這孩子就是未來九五之尊,這答案已經足以讓他滿意。若末帝心中早已确定這不是他的孩子,神明不答在他心中便等于否認,他還是得到了他所要的答案。祈大巫啊,你這巧言令色看人說話的本領,連本官也要自歎不如!”